赵德芳见芷青亮亮的一双眸子清澄通透,亮得直如两汪春水,风过时被吹皱了,春阳投在那波澜上,一闪一耀,只感觉那跃动的竟全都是睦睦情意,心神不由醉在那闪耀的波澜中。
“青儿……”
惠王呐呐轻唤,修长白皙的手指忍不住轻抚在芷青新生的秀发上。
掌心中温软的新发,如春天新生的小草,细细的,茸茸的,纤纤的,让人的心尖也由不得细细的颤,茸茸的软,纤纤的疼。
“王兄,你到底能不能唱曲儿啊?”芷青又问。
芷青这一问,倒将惠王的神志唤醒了过来。
醒不若不醒,人道难得糊涂。
惠王心底怅然,面上装出无可奈何地样子,微笑着摇头叹气,却又低声吩咐宫女取来一架古筝来。
惠王将古筝放在膝上,端正了,调了音,舒缓手指,轻轻撩拨了几下,启唇唱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筝声宗宗,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又似远山流溪,清新疏淡。
歌声低沉婉转,透着无限空灵淡远,仿佛是高山上的雪莲花皎洁无暇,却又隐隐透着淡淡的高处不胜寒。那种俳徊不定的迷茫,那种黯然神伤的愁苦,那种欲说还休的无奈,让明月霎那被阴云遮掩。
芷青怔怔地看着赵德芳,半天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听。”
“好听?呵呵,青儿也唱一个如何?好像很久很久没听青儿一展歌喉了。”
赵德芳温润的目光罩在青儿身上,见青儿水亮的眼目同样望向他,只觉得身心酥麻,不由迷醉。
恍然记得,那时候,她还小,八九岁的光景,丝发结成椎髻,用莹润的指肚大珍珠圈在左右两侧的头顶上,状若含苞花蕊般的小髻中又引出一小绺尾发,飘然垂拂至肩,穿一身淡粉的衫裙,笑颜如花,如观音身边的小龙女,端得是可爱灵秀。
而他呢,是父皇膝前最受宠爱的翩翩王子,是整个皇宫中最自由最写意的人。
御花园里,他弹琴,她唱歌,如一只小小的云雀般,欢快地妖娆在花丛之中,父王在笑,母后在笑,母后甚至笑着说,青儿将来长大了就嫁给德芳为妃……
“我喘气都费劲,那里还能唱什么曲?要唱找你的姬妾侍婢们唱去!”不想原本嘻嘻笑着的芷青,说到姬妾侍婢四个字,突然恼羞成怒,齿缝中透出一股森森寒气。
赵德芳恍然一愣,从回忆中收回心神,惊诧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原本好好的她忽然恼怒,却并不在意,手指继续在弦上浅挑慢弹,低声安慰道:“再过两天,等硬痂都脱落了,你就可以起床活动了。”
临出门,却忽然用低低的嗓音道:“我没有姬妾……”
柴芷青眼看着那个温润若玉般的人的身影,随着轮椅滚动在秋风渐渐远去,眼角忽然就有泪意。
他没有姬妾,他竟然还没有姬妾,她只知道他始终不肯纳妃,却不知道他竟然连姬妾都不曾有。他是要告诉她,他还等着她吗?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个时候的芷青,心内是混乱的,根本不知道,情这一字到底所谓何物。
少女懵懂,虽不知情为何物,眼前却也迷离起来。是过去的光阴吗?
梳着双椎的小女孩,站在阳光下,编贝样的银齿间,咯咯地落了少年满怀的笑。他抱着小病初愈的她,坐在御花园里晒太阳,喃喃地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记得啊,长大了要嫁给我……
柴芷青蓦然一惊,刚要叫住那远去的人,却忽感一阵眩晕。
出了阁楼,惠王让侍卫将轮椅推进枫林里,望着渐渐凋零的枫树之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风过,灿若焰火的枫叶一枚枚落了满身,如同烙制了一枚枚符印。
任谁也看得出王爷此时心内的伤痛,忠于职守的侍卫们默默低首退了开去,留下诺大一片空间。
四周寂静。
欲爱而不能爱,世间悲伤莫过如此。
柴芷青沉沉醒来,竟一时分不清日夜。
这是受伤后的第几日了?
见四下无人,柴芷青从床上试探着爬了起来,昏黄的铜镜里现出一张消瘦的小脸,嘴瓣苍白,面颊消瘦,颧骨高耸,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突兀异常,整张脸似乎只剩下眼睛里还有着几分灵动,原本水滑的乌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短不一的枯焦乱发。
镜子里这个难看的女子就是自己吗?
恐惧以及慌乱潮水一样兜头扑来,将原本有气无力的柴芷青扑翻在地。
在她还没鼓足勇气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返回房里冬儿看到躺在地上的郡主,已经先她一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郡主!”
柴芷青刚要喝止冬儿的尖叫,一双细长温软的手已经把她抱了起来,快步地将她放回床上。
冬儿惊骇地瞪大眼睛,手指放在张开的嘴巴上,想把再次的惊叫压制回去。
可是没有用,只听这小丫头用变了调的惊异的声音问:“王爷,你能走路了?”
赵德芳吃惊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离开轮椅抱着芷青走了能有十步远。
面色顿时苍白,额头冒出无数汗珠,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摔倒在地。
柴芷青下意识伸手去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