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让人无处可逃的浓重的血腥味,而几乎将人生生压矮一尺的乌云渐次散去,一个人影直直倒在地上,红色衣袂缓缓落下。干掉的血迹纵横在破敝的衣襟上,仿若枯涸的黑色河流,残酷而无声。她双目紧阖,乌发纠结凌乱,像是没有呼吸的死尸。
一紫衣男子疾步走过来,像是恨不得飞身上前又不忍卒观,但是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整洁的衣着被血污沾染,弯腰便将她抱起,纵身上了云头直奔东方。怀里的人剧烈地咳嗽,无数鲜血从口鼻涌出,男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沉声唤她:“阿姊?阿姊!”
到了一座宫殿上方,他低下云头便冲进寝殿,直到轻轻将她放平才双脚落地,紧握着她的手,眉间似有苦痛万分。
“隐罗……”虽然气若游丝,她却直直看着他,用她那漆黑的双眼,声音也异常坚毅,“我还没看你飞升为神。替你照看二十五年的东海,又怎会舍得离去……”然而她的眉宇间染上一层黄昏般的悲戚,“再找个如临曦般的姑娘……勿要让东海二十五年无主……”
“阿姊!你这便要丢下隐罗了?”
她也曾拼尽全力救下他,大大小小的伤痛不计其数;她也曾为他卑躬屈膝求人,冷暖只有她自己清楚。但她总笑道:“以后阿弟继统,我便享福了,如今的苦又算什么……”
她这一去,定是抱着对死的期待,好教自己成为唯一的火色天狐,没有一点意外地继续坐东皇太一的位置。
红衣女子爆发出一阵咳嗽,惊天的咳嗽声几乎竭尽她的气力,浓密的睫毛剧烈抖动,她断续道:“隐罗……咳咳咳……东海只会是……你的……”虽然喘着气,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像再撑不住万斤的眼皮一般垂下眼,乌黑的眸子失去了神采,凭男子再如何呼唤也只是涣散,一滴大大的泪滑下颊后,眼睑终是长久地闭上了。
雷雨后的原野山丘兀自绿着,东海的春天还正似狼毫下的墨,缓缓展开,飞白处恰是潺潺的流水,浓翠处又是幽幽的深山。从高高的青丘上传来的钟声,沉重犹如冬天离开的脚步,报的是申正时分。
青丘的大殿名唤宣华殿,是东海之主东皇太一帝君的宫殿。掌灯时分宣华殿仍是灯火幽微,倒是东海长公主的朝荣殿一直灯火通明,但走近了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紫衣男子推开门,凉风鼓进他的广袖,他犹如一只暗夜里的凤蝶,一下子坠入虚空。
他们都是嫡出的天狐,但是青丘数十万年历史,从未有过一代中两只火狐的情况。最后坐上宣华殿正位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在出生时就注定的,带一身火色皮毛落地。
他记得丛烈之乱的平反,单因为阿姊和他是正统的应当继位的火狐,民心就毫无犹豫地偏向他们。
他也记得阿姊在处境艰难时告诉他,两只火狐的出现是为了难时的相互支持。
他记得那么清楚,历历在目,但是他却有种预感,阿姊会永远离开他。
天狐飞升成神需受九十九道雷劫,然后气息全灭。二十五年后若能回归就是上神之身,若不能回归……她就真的没有机会看到东海上下如何抵御外敌,繁荣强大。
“阿姊,你总教我冷静,目光长远。”但她自己,一定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让他继承大统,所以伤是她来受,苦是她来吞,保护好他,自己却落下难医的病根,身子虚弱不堪。
你自己呢?
东海太一3801年,长公主简狄飞升,东皇大恸,青丘东夷九黎两族无不动容。东海国丧三日,民无不洒泪,尽衣缟素。
——《八荒史纪-东海-帝子本纪第九》
长公主端丽冠绝,然穷生未嫁,乃以东海为己任,曾数救上于危难间。上感怀深甚,公主病笃,常身自服侍,终成棠棣佳话。
——《东海志-简狄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