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的心狂跳起来,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说什么呢?难道说我离家出走了,现在六神无主吗?难道约他到海皇咖啡厅,让他听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吗?听刚才那位女人的声音好开心,他们一定很幸福,我干嘛去打搅他们呢……
“喂,请说话呀!”陆志明稍稍提高了声音。
素云缓缓地放下话筒,挂断了电话。打给玉芬吧,说不定她一个人在家,今晚我先去她那儿好了。
“玉芬在吗?”素云怯怯地问。
“她呀,在倒是在,不过没空跟你说话,正忙着哭呢。”话音未落便是几声粗鲁、揶揄的笑。素云隐隐听到玉芬那盖不住的抽泣声。
不等那男人笑完素云就放下了电话。真不明白当初玉芬怎么看上了那个粗野的男人,听玉芬说谈恋爱时他居然天天送一束玫瑰花去她家,一副君子模样。可一结婚什么毛病都暴露了,就连夫妻间的那事也没有温情可言,重手重脚地干完了就直挺挺地打呼噜。这两年更好,怕是到外面寻花问柳了,回家都不沾玉芬的边。她可怜起玉芬来了: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这日子怎么往下过啊!不行,我得找个时间劝劝她,别这么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了。
愤愤然了一番,素云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今晚我怎么办呢?”她想起书刊、电视一再告诫夫妻闹矛盾时,任何一方都切切不可离家出走,而且还要同床共枕,一夜夫妻百日恩,似乎睡一觉便万事大吉……“可十年了,我从来不走也无处可走结果怎样?理论是理论,到实际当中就不那么简单。”
“今晚只有靠我自己了。”这么一想素云倒冷静下来。肚子也咕咕地响着开始抗议。她决定先下楼到对面的小食店饱吃一顿鱼蛋粉,然后独自去海边散散步也散散心。手提袋里有换洗衣服,今晚便对付着用椅子拼起来当床。明天,明天中午再悄悄找胖大姐帮忙,她住在郊区,或许能租一间便宜点的农民房。
素云正准备走,电话铃出其不意地响了起来。
25.桃花盛开的地方(外六章)
住在大都市里,难得见一回如火桃花。除夕花市,选了一枝,毕竟不是桃树,花儿一谢,枝也跟着枯。于是便坐在沙发上听一曲《桃花盛开的地方》,闭目凝神,情思悠悠……
读初中时,学校在长沙郊区。校园很大,课余时最好的去处是课室后那一片桃林。春天满树的桃花,开得璀璨明媚,引得蜂飞蝶舞,好不热闹。我们女孩儿尤其爱花,纷纷去采。但老师说,树上留着桃花,不但好看,还象征校园人才辈出,桃李满天下,何况摘了花不长桃。于是,便乖乖地在桃林里漫步赏花,不敢去摘。后来,桃是长了,却个儿小,味儿酸,每人分了两个,吃得龇牙咧嘴!更觉得桃不如花。为了下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平日大家很自觉地分批去园子里施肥锄草。想不到,第二年春天桃花开得不旺,懒懒地在枝头点缀。桃子还没热呢,文化大革命来了,校园里乱糟糟的,桃林也再没人去理会。
上山下乡,各奔东西,我离乡背井到了广东,好些年没见过桃花,也就把对校园的思念,藏到了心底。偶尔会愣愣地想:校园里那片桃林可别来无恙?
调到广州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因了花市中那擎着点点红云的桃花枝而泪水盈盈;第一回听到《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我竟痴痴地,仿佛回到了校园里那片梦幻般的桃林,心中那片桃林,是和希望相连着的。
沉默是金(一)
有个朋友崇尚“沉默是金”。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吃饭。连笑,也默默地不出声音。我劝她:“别忘了,嘴巴有两大功能。舍弃一样,太浪费了。”她仍是不出声地笑,将那盒录着“沉默是金”歌儿的录音带塞进音响,满屋子都是:“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有歌作证,也就只由得她了。
后来,她偏偏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先生。整日滔滔不绝,差点把吃饭的功夫也让给了说话。我问朋友:“你们谈恋爱,是不是全由他一个人说呀?”她先生抢着答:“哪儿呀,她说得比我还多。”见我不信,又补充道:“我用嘴说,她用眼睛说。”朋友听了便笑,无声却一片明媚。原来沉默不假,但那话儿全用一片坦诚写进瞳仁里了。
我也知道“沉默是金”,可就是学不来。还是喜欢约三五知己,掏心窝,没遮没拦侃大山;还是喜欢躺在席梦思床上,枕着心爱者的臂膀,香风软语,绵绵情长;还是愿意在寂寞的旅途中,与陌生的同路人聊几个共通的话题。
终于明白:是否沉默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在于拥有坦诚。我那位朋友和她的先生,相互间用坦诚融汇了无言与多语,便什么都不缺了。
沉默,并不时时都是真金,而坦诚,却是亘古不变的美玉。
岁月留声(二)
坐在歌厅里,听一位姑娘拿着麦克风,唱着那首《岁月留声》。变幻的彩灯似流逝的时光,我又进入了久远的沉思。
小时候,总有种老也长不大的感觉。唯有新年的钟声使我如痴如醉地得意,似乎这才千真万确地向大人们宣称;我一直在长!
十八岁以后情况有了突变。先是上山下乡滚泥巴,接着调到文工团当演员,后来又当上记者。当然亦顺理成章谈恋爱、结婚、生子……十几年来,马不停蹄东奔西走,年龄在悄悄地增长。每年守着听新年的钟声,总感慨万千。
谁说岁月没声儿呢?从婴儿出生的啼哭,到孩提时每回生日,父母殷殷的祝福;每逢结婚纪念日夫妻俩的绵绵情语,老迈之年儿孙绕膝的温馨,或稚嫩或纯真或成熟或深沉,不都是岁月的声音吗!
岁月对人是最公平的。总统和平民,乞丐和富翁,都平等地拥有春夏秋冬的每一个时辰。匀速的岁月,却造就了不匀速的人生。
留不住岁月的脚步,却可以留住岁月的声音。在岁月交响曲中,每个人都是一个音符,不过,有和声,也有噪音。人类代代延续,岁月留声便成了永恒。
在雨中(三)
清明时节的雨下个不停,纷纷扬扬地漫天洒落,轻柔而又执着。
我走在雨中,任雨丝无声地浸润我的黑发,我的衣衫。往公墓去的车很多,拥拥挤挤,满是捧着鲜花、揣着香烛去祭亡灵的人们。生与死有时好像很遥远,有时却又只隔着一张纸。就像有人说人生艳丽、有人说人生忧郁一样,其实都有道理。朝着与公墓相反的方向我在雨中缓缓地走,脸上有水珠也有泪滴。
我想起了父亲,正当壮年、突然逝去的父亲。他是个乡下孩子,抗战时投笔从戎,毕业于黄埔军校。后来随军起义,也受过不公正的待遇。只是父亲生性乐观,又相信明天,烦恼苦闷都不往心里去罢了。
父亲去世时正是文革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妈妈大约有点预感,执意把父亲的骨灰盒送回了老家。不久后我们几兄妹下乡,妈妈带弟弟去了干校,一家人长期分离。唯有父亲安然长眠在他贫穷但却充满亲情的故乡,有绿树婆娑遮阳挡雨,有小草摇曳低语轻诉……
隔得远,又要谋生,20年来只去祭扫过一次父亲的坟。每逢清明,一切形式都省略了,只在雨中默默地怀念。
岁月流逝,当年的娇娇女已人到中年。但父亲在我心里,永远一如他离去前那么年轻、英俊。
清明的雨,伴着我的思绪,悠悠长长。催发绿色的思念,又孕育蓬勃的生机。
小巷里,不知谁家在播放《在雨中》的歌,歌声在雨中飘散。
月亮代表我的心(四)
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看上去清纯秀气,声音却又沙又哑。大约是为了扬长避短吧,她总是笑咪咪地,话儿不多,歌儿不唱。前些日子去北中国旅游了一圈,不吭不哈就度了蜜月。回到广州竟通知我们一班朋友,某日晚上去某卡拉OK厅相聚。
都说女人当新娘那阵子最美丽,娟再次印证了这个论断。她一身藕荷色连衣裙,淡淡妆,天然样,妩媚可人。我悄声问:“你怎么啦?高兴过头,也想唱一曲?”她嫣然一笑,卖了个关子:“我想谢谢媒人。”媒人?这可就怪了。娟和先生在一个单位工作,纯属自由恋爱,何来媒人?
那天晚上的第一首歌自然由新娘点,娟点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却由先生代劳。我们一齐起哄,娟不慌不忙地对着话筒说:“这首歌是我俩的媒人,我早已在心里唱了千百遍。当时我喜欢他,可就是没法开口讲。他偏偏也是个憋在心里说不出来的角色,两人在一起什么都说,就是最关键的话藏着。有一回他问我默默地心里想什么,我没好气冒出一句:月亮代表我的心。他一听乐了,转身就走,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盒磁带,上面就有这首歌,说是放在抽屉里好些天了,想送给我……”娟话音未落,掌声起,娟的先生在掌声中高歌了一曲。
夜很短,情很长,因为有了高悬的月亮,有了不息的歌声。
挂历,那一片真诚(五)
年终岁末,送挂历的又多起来了。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收到两三个,办公室里的同事总是迫不及待要先睹为快,风光、花鸟、明星等等,一张张色彩斑斓,那哗哗翻动的响声,使人们忘却了年终忙碌带来的劳累。
每到这时,我又想起那个挂历的故事。
那是龙年,每份挂历几乎千篇一律地都在封面画上一条腾云驾雾的龙。看得多了,以至后来索性原封不动。每天下班,三卷两卷地往单车后座一夹,带回家再送人。
黄昏,天气很冷,人稀车少。正一个劲地踩,忽然听到有人召唤,是好久不见的老同学明儿,车头篮装着新鲜的青菜、猪肉,车后是个两三岁的女孩,怯生生地朝我瞪大眼睛。“还在街道工厂吗?”我问。
她笑笑点头,“听说你当记者了。当记者好啊,到处跑,长见识……”“妈妈,”插进一个娇嫩的声音,“那是什么?”
明儿看见那几卷挂历,惊叫起来,“那么多啊。”然后向女儿说:“那上面好多图画呢。”
“漂亮吗?”孩子问。
“漂亮!”我接着说:“明儿,拿两个回去吧,单位送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哦……不啦,家里有。”刚好到了十字路口,她扬扬手拐了弯。
几天后,我在办公室里发现新收到的几卷挂历中,有一卷特别小巧,封皮落款是“明儿”。
“明知我有,还送?怕是太多了。”漫不经心拆开,竟是收到的唯一一本纸挂历。画面是大海蓝天帆船,色彩淡雅。正好有人喜欢,随手送了出去。想着要写封信感谢几句,一忙就忘了。
两个月后,在菜市场又遇见明儿,猛然记起挂历的事,连忙道谢,她红着脸连连摆手。末了,拉我去她家坐坐,说就在前面。
房间很小,不过六七平方米,坐下了就不好动弹。环顾一周,墙上只有一张年历纸,十二个月都在上头了。
“怎么……”
“家小,一张足够了。和寄给你的那本一块买的。”
我顿时浑身冒汗:“唉,你不是不知道我有。”“我想,我送的不一样,真正是一份同学情意。单位送那是为工作,不一定合心。”明儿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
我说不出话,更不敢告诉她已当场“转送”。那一刻起,我想我再也无法忘记那一本小巧的纸挂历。那里面,蔚蓝的天,蔚蓝的海,还有那高扬风帆的船,满载着沉甸甸的真诚……
明天会更好(六)
好友失恋,一脸的绝望来找我,说是不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说:“世上男人这么多,你怎敢遇见一个不地道的,就怀恨所有的男人!睁大眼睛再找吧,说不定明天会更好。”她撇撇嘴反驳:“生活可不是唱歌。”我顺着答:“如果明天总不如昨天,人类又该茹毛饮血了。”
好友叹口气,不再争论,我们默默地在公园的林荫道漫步。不时有情侣依偎缓行,她一律视而不见,却突然停下来凝视右前方。原来是一对白发老夫妻。女的坐在轮椅上,恬然微笑,胸前一朵红玫瑰鲜艳夺目。男的细心地为老妻理鬓发,整衣裳,然后捧相机四顾。好友急步上前接过相机,为这对恩爱夫妻留影。那老妻喃喃道:“过去我们常来,挽着手散步,现在全靠他了……”老夫忙摆手:“什么时候不是相帮着走过来的!今天是我们结婚四十年纪念日呢。”
那天分手时,我的好友什么也没说,却拉着我的手浅浅一笑。
后来咱们在卡拉OK再见面,好友笑得很灿烂。我故意苦着脸说:“生活不是唱歌。”她撇撇嘴:“对,生活不是唱歌,但却可以唱着歌去生活。”她嗓子好,话音未落,便有歌声相接:“让我们的笑容充满青春的骄傲,让我们祈祷:明天会更好……”
26.“飞翔”的朋友
我是先得知艾琳化妆品的大名之后,才认识它们的创始人任杰和陈尤知的,现在我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我正在电视台的编辑区剪辑专题片,突然从外面飘来一阵茉莉花香。我向来喜欢这种白色的小花和她的香味,禁不住走神往走廊里瞧。只见一位我熟悉的女记者穿着一套时装施施然走过,我便叫住了她:“这衣服好漂亮啊,而且,你用的香水也不错。”女记者显然很开心,立即告诉我,香水是艾琳牌,厂家就在广州,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因为“艾琳”这名儿好听,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说来也巧。那段日子我家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两口子带着个一岁的儿子。小家伙正蹒跚学步,不时踉踉跄跄来我家串门,用不成句的词组跟我儿子“聊天”。这样两家很快就熟了起来。
星期天邻居家常常有一个小女孩来作客,女主人告诉我,那是她姐姐的孩子。她姐姐叫陈尤知,在艾琳化妆品厂当厂长,创业伊始,忙得团团转,所以很少来。我就脱口而出:哎呀,我知道艾琳牌香水,特别是茉莉花香那种,我喜欢。如果方便,能否帮我买一瓶?
女主人连声说可以,几天后便拿来一瓶香水,说是她姐姐送我的,用完后只管说。我自然不肯再说,何况街上的艾琳化妆品渐渐多了。
这以后不久,我就搬了家。大约有两三年时间吧,我用艾琳牌香水,陈尤知则偶尔从报刊上看我的文章。俩人从未见过面。有时跟她妹妹通电话,得知艾琳化妆品厂发展很快,已是家大业大了。
三年前我的第一本散文集《下辈子我还当女人》出版。春节时老邻居——陈尤知的妹妹一家来访,我便送了两本书,请她代转一本给尤知。我觉得尤知会感兴趣。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