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冬英忧写了满脸,忍不住要唠叨她几句,“要我说,不如别练了吧?抻筋拉骨的瞧着吓人。殿下不也总说,当个兴趣玩玩算了,老弄那么真干什么?”
叶凝欢烦得心都揉巴成一团,堆堵着全是撒不得的气。最近楚正越赖着不走,整日三请六宴十足热闹,也十足的烦人。楚灏陪着做戏,饶是闷死也得撑着。她不好四处闲逛,只在内里管些细琐杂事。每天看各库所册牌坐得筋皱,若在屋里抻拽,那几个总要劝阻,生怕她拉出伤痛来,由此才会跑到饮绿轩静静地躲个懒,也舒散舒散麻软的身子。哪知出了这样的事?
想着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觉得这内宅里也不干净,只怕有人传递消息将她行踪报备出去,不然哪会让楚正越那小子逮个正着?
冬英见她神情不定,心下笃定她是方才跌了跤或是拉扯到了筋骨,当即急躁起来。一边沿着山廊往院里走一边说:“你且忍忍,一会儿咱们就找大夫瞧,以后求你老实些吧!咱们这里人少地方大,真有什么事可怎么好?”
冬英随口抱怨,却让叶凝欢心里跳了几跳。内宅数处院落园子,园丁花匠之类的都是按时料理不得过夜的。常住人口满打满算,连上杂役粗妇也不过四五十。像这种交接园径,常是整日阴森无人。她看着四周的环境,突然有种极致的生疏与畏惧。
格局,他们长居永安,实在吃了这格局的亏!
东临王府并非四方,选址地势加上东地建筑特点,整座王府更像被园林重重包裹,内外区域的分界很难做到前后鲜明。想在外围寻个地方窥伺,原来并不难。
“我好好的,你别瞎猜。一剑都捅不死的人,哪就这么娇贵了?”叶凝欢缓过气来,抽出手臂强撑了笑容,“你可别忘了,我这些年……”
“打住吧,还提!”冬英摆手不让她再翻旧账,不是忌惮什么。而是她一提,冬英总会想到许多惊魂时刻,很是烦恼。
叶凝欢识相地住了嘴,转而问:“殿下还没回来么?”
冬英摇头:“冯涛捎了话儿来,说殿下要和什么韩大人、吴大人,还有什么……反正一堆人去游湖,怕得晚些回来。还说让你多调些人巡一巡,赵逢则就守在外头,有事就叫他。”
楚灏倒是明白,可惜架不住房子盖成这个德行,让人钻了空子。赵逢则再有能耐,也不能跑到内宅来巡视呀!
叶凝欢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拖着,只消不吐话,楚正越也绝不可能放着北海的事务不理一直赖着。但现在,只怕是拖不得了。
福熙堂配楼烟霞楼上,楚正越倚在窗棂边饮酒。那张弓静静地靠在他的身侧,像是最忠贞的爱侣。他将酒饮尽,看着窗外的景。那天他就发现了,这烟霞楼真的很不错,从这里可以看到内园景一隅。
东临水沛,植物长得极好,秋末冬初的时节也花木繁盛,树影纷纷难窥得真。不过,于他而言足够了,捕到一点影踪,一箭足以追风。纵然他看不到准确的位置,也能精确地从风动影动之中精算出哪里能致命,哪里毫发无伤。
他和楚灏不同,没有大国宗的高手当师父。他的师父都是当兵的,北海的藩将,呼沦的敌将。不论友敌,全是师父。杀场征战是他的校验场。能活到今天,自然品学兼优。
卢树凛走了进来,眼睛睃到桌上扔着一只钗,虬面替他掩了几分喜色,问:“殿下这么快就得手了?”
那天楚正越突然说要打猎,弄得他一头雾水。现下才知,打的是东临王妃呢。楚灏为了娶这个女人,着实花了不少力气。想要楚灏就范,当然得拿他的软肋。
故意将消息放给监行院,那与楚灏不合的韩东辉必定要寻他的麻烦,楚灏为了封嘴只得多在外臣身上用心,也就保不得后院失火了。
楚正越不置可否:“我还没达到目的呢。”
卢树凛指指桌上的钗:“有了这个,还怕她不肯就范吗?”
东临王爱妻如命,枕头风一吹自然没有不成的事!
楚正越的目光仍盯着那片桂树林,仿佛香味仍未散去,轻声说:“那个女人,是那日险些被你拍死的那个。”
卢树凛愣了一愣,刺髯遍布的脸上带了点惊异:“不是吧?”
楚正越说:“现下想想,当时十九叔应该就在附近。还好留她一命,不然现在真要闹翻天呢!”
卢树凛干笑:“是啊,还好。”
楚正越牵起一点笑意:“不过她的胆子倒是一如既往,居然威胁我。”
那本是轻悦却刻意压低的声音盘桓在脑中不散。他逼于身前,她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却在他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前,她先威胁了他!不得不说,这先机拿得太好!
卢树凛因他的话胡子更奓得张狂,褐色的脸上添了几分不可思议,半晌说:“她怎么敢?”
不怕下堂吗?不怕死吗?
“她清楚自己的价值,也猜到了我的底限。”楚正越心情很好,转身至了桌边,捡起那钗转了转,“到底还是不能把事情做绝!跟长宁说一声,别再露出更多痕迹,省得十九叔被麻烦找上身。反正我只给她三天的期限,料想也不会等太久。”
卢树凛胡子乱抖,猜不出她到底威胁了什么,但楚正越缓口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被胁迫了。忧主子所忧成了他的本能,咬了半天牙说了句粗话:“臭娘们儿,若她不能劝服东临王,必饶不了她!”
楚正越轻笑,抬头瞥了他一眼,岔了话题:“你不是要弄几块东花石蕊吗?十九叔昨儿给了几块,我也瞧不出好坏来。你挑去吧!”
这话成功让卢树凛忘记敢威胁殿下的臭娘们,卖力地替另一个娘们张罗起来:“雅言这几天身子也都好了,担心得不行。都是她爱这东西,我也不会挑。让她自己看吧。”
家里的婆娘因这事成天闹,也成了他的心病。这次才硬着头皮跟婆娘连成一气,非要带她来不可。
沈雅言会变成老姑娘,全是因眼前这个主子。偏偏这一位傻乎乎的一直不明白!
沈家是北海名门,前朝时便是北海沂府的望族。沈雅言的父亲沈庆蓄曾任过沂府郡守,后来因故调任南丘,举家才一起迁了过去。沈庆蓄在南丘没待几年就过世了,后来没多久沈雅言的母亲文氏也跟着过世。那时沈雅言不过八九岁,只得跟着长兄过活。
兄嫂只顾家门不思替她打算,她不到十三岁的时候,就要将她许给南丘路直做填房。那姓路的当时都三十多了,且是个贪利重权的小人。雅言性烈,得知之后宁死不从。到底媳妇是个善人,心疼这个妹妹,接来沂府一直住在他家。
沈雅言因此与楚正越相识,少女春心萌动又羞于启齿,只磨得日日憔悴。他这个当姐夫的看不出端倪,她姐姐却是知晓的。当时先王仍在,将正越交由他手上看护,媳妇遂动了心思想让他做媒。
卢树凛那时想着,楚正越虽是嫡出却非长子,将来北海王的位子也落不到他头上。况且沈家也是名门,沈雅言又是嫡出女儿,张个口也不怕不成事。
主意打得不错,但不及说,北海便风云色变。
披麻戴孝,灵前继位,楚正越成了北海的主。楚正越要守孝,婚事只能暂时放一放。一晃三年过去,没半点太平。先帝驾崩,举国大丧。新帝登基,上位的是北海的死敌。紧接着是北方呼沦趁新旧交替作乱,一战又是三年。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雅言越来越大。媳妇本想劝雅言再觅良缘,怎奈这丫头心性与众人不同,到底是把自己蹉跎了。一想到这个,卢树凛也有些唏嘘,这心事埋了太久,一逮到机会总是要发作一下的。
卢树凛趁机又说:“我看这府里的奴才也不省事。有雅言在,也能照应得周全。我记得殿下最爱吃她做的银丝煨火舌。”
楚正越犹在想着别的事情,随口说:“都要走了,何必再折腾得她出来进去?在外面养着就是了。”
卢树凛暗叹了口气,殿下比他还老粗。到底不甘心,又说:“如今北地无战事,待东临王这厢的事了结,殿下也该想想自家的事了吧?”
楚正越诧异:“自家什么事?元枫、元栎那两兄弟最近老实,没闹出什么事来。”
楚元枫、楚元栎都是楚正越的侄儿,一直住在王府,外头疯传是他的儿子。不过卢树凛清楚得很,那两个都是楚正越的庶兄所出。关于这出,也是桩让人心寒的旧案,实在不愿多回顾。
这两孩子只差一年,大的十三,小的十二。猴淘一般的年纪,最恨的是合不来,一见就打,闹得不可开交。卢树凛一提家事,楚正越本能地就反应出两张毛猴般的淘脸来。
卢树凛又叹气了,决定还是不提了,当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平安往返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