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极目看去的地方,连绵的火光亮起,似乎烧进了自己的心中。
只见他仰起头,对着即将破晓的天空轻轻一叹。
似乎真有天神回复一般,在北方的天际,群星密布之间,突然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出现在了刘邦的眼中。
那一刻,刘邦的嘴角一条条皱纹汇集,仿若沟壑,却凝聚出淡淡的微笑。这是一种沧桑的美。
岁月真的让人难以琢磨,秦始皇生来在帝王家,年纪轻轻就是征战南北,得号千古一帝。
刘邦跟始皇帝相差不大,如今却是一个深埋冰冷地宫,一个占据半壁江山。
顺着刘邦的目光,吕雉也抬头看了过去。只一眼,吕雉也看的入迷了,那一向冰冷的脸庞露出迷人的笑。
不远处,一样随军而行的审食其看着吕雉的侧脸,暗自低语:‘不过是抿嘴淡淡的微笑,竟是如此的美。’
“哇!大家快看,快看啊。那颗明亮的星辰会动哎。”原本默默低头正自无趣的戚姬发觉了身边众人的异常,回首正想跟刘邦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那流星吸引。
“上苍保佑,保佑汉王可以平定天下,建不世之功绩。”
经过她这么一声尖叫,不少兵卒都抬头看了去。
只可惜,流星一闪而逝,天际也在此时缓缓的放亮。
“多亏了成信候和王后,有你们在,本王还能看下去一些兵书,才能有所克制自己啊。”回过头来的刘邦,那目光却是一直在吕雉跟张良之间不断的跳跃。
“汉王过誉了,能在汉王身边出谋划策,是臣的福分。”
深深的吸了口气,吕雉倍感欣慰,道:“汉王能够有此成就,亦是臣妾都福分。”
……
随着焚烧营帐的火焰熄灭,一道道烟柱在这黎明时直冲云霄。
烟雾缭绕之间,项羽带着一队亲卫一步步的前行。这一次的回首,可以说是徒劳行军,除了烧毁汉军来不及带走的军帐之外,这里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也许真的应了一句俗语,当局者迷,自从历史被自己强行转变之后,项羽再不能像刚来时一样的清醒。
凌晨的时间劳师动众无果,便是明知道军情瞬息万变,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项羽,此时也带着些许的愠怒。
某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刘邦跟韩信都在,那怕这里是一个局,只要能够在此地痛快的打上一场。不过,这种想法在下一刻,又会瞬间被项羽在心中刻意摒除。
“传令大军……”
洪亮的声音毫无悬念的压下周遭兵卒行走间发出的嘈杂。
就在项羽刚开口的瞬间,身侧那刚刚燃烧了一半的营帐内,一杆长矛应声刺出,不偏不倚,擦着项羽的胸甲,从他的胸前划过。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这支队伍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就在那短暂的紧张和本能的分散之后,一阵兵器出鞘的响动声。
而在这之间,项羽下意识的身体后仰,在长矛擦着自己胸前过去准备收回的瞬间,项羽眼中一冷,抬手,准确的抓住了那杆长矛。
用力的一扯,躲在那营帐中偷袭的汉军小将直接被拉了出来,那并不强壮的身躯穿破了营帐一侧的布帘,整个人直接趴在了项羽的面前。
一阵疼痛从压在身下的手臂上传开,只见这汉军小将嘴角一阵狰狞,用力强撑着站起的瞬间,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短剑。
只是,不等他那一剑刺出,项羽抬腿就是一脚踢上他的胸膛。
钟离昧在此时快步上前,将偷袭者的双手背在身后架起,压着他一步步来到了项羽的面前。
到此时项羽才仔细的看向了这个躲在烧毁了一半的军营中,伺机偷袭自己的汉军小将。
一身的皮质铠甲已经是布满了磨损的痕迹,其上几乎遍布了残留的血污。
项羽的目光往上,没有了盔甲保护和束缚的发丝凌乱不堪,随风飘动间,覆盖了一侧脏兮兮的脸庞。
在那瘦弱肮脏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同样紧紧的盯着项羽,咬紧了牙,非但没有任何畏惧,反而充满了愤怒。
“项王——”
便在项羽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刚才搜寻那处营帐的两个兵卫又压着一人走了过来。
相比于刺杀的那个小将,后面被抓之人倒是体面点,脸上的脏污只一块,应该也是刚才被抓的时候再哪里蹭的。
一张疲惫的面孔低垂着,没有任何的想要挣扎的意思。微微抬头,其眼中尽是死灰的气息:“您,您就是霸王?”
“正是本王。”
看着此人,项羽眨了眨眼,淡淡道:“刚才你身边这位将军出手偷袭。若是你们一同出手,说不得本王已经是重伤了。可你似乎没有出手。”
“汝自知,自知打不过霸王……”说完,那头又低垂了下去。
闻言,项羽一下子笑了出来,是在那种鄙夷的目光下,发出的嘲笑。
不多时,项羽微微点头,随后却一扬手,轻蔑的说出一句:“都放了吧。”
“项王这?”钟离昧对项羽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放了吧。”呼吸之间,项羽又一次的缓缓扬手。
“谢过霸王不杀之恩。不过,汝兄死在你楚军刀下,即便今日霸王不杀汝,他日,汝跟霸王还是不死不休——”
“他日相见,定然还是不死不休——”
二人被楚军兵卫压着离去的时候,那汉军小将还是一脸悲愤,他挣扎着时不时转身,咆哮嘶吼。
项羽就如同听不见一样,依旧继续前行。
身旁的钟离昧听着那一声声挑衅一般的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回头看去的目光更有一种吃人的感觉。
如果不是项羽还在身边,钟离昧眼下的样子,估计都会暗中把那人给杀了吧。
嘶吼咆哮的声音越来越远。
一队从其它地方巡查的兵卒从身边走过,项羽脸色一冷快速取下了弓,一手在旁边走过的兵卒背后抽出了一支羽箭。
拉弓引矢,回首,一箭射出。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钟离昧都吃了一惊。
转身看去,被项羽射杀的却不是那位一直愤怒嘶吼的汉军小将。而是另外一人。
短距离下,那强劲的一箭直接穿透了没有甲胄防护的胸膛。
转身离去的瞬间,项羽放开了声音道:“面对敌军,一个连兵器都不敢抽出来的人,对不起身上的这身甲胄,他更应该死在这刀风剑雨的战场。”
“此人,乃我楚军将士的前车之鉴。”
……
一炷香之后,大军开始相继撤离。
回去的路上,周兰策马来到项羽的身边,朗声汇报道:“启禀项王,从汉军所立营帐看,此来汉军不下一十五万。”
策马走在前面的项羽只是点头轻声应过一句,与此同时,他开始想为何汉军会突然撤离。
因为从他的判断来看,汉军,或者说汉王刘邦,他既然知道了自己会率军突然杀一个回马枪,为何不下令十五万大军设伏呢?
除此之外,这里只有十五万大军,那另外的人呢?韩信手下已知的就有三十万。除去这里,那其他的人呢?
“周兰。”恍惚之间,项羽只得将周兰叫到身边问道,“可有龙且那边的消息?”
“龙将军未曾派人前来。”话落,周兰眼珠子一转想了想,道:“是不是派人去彭城查探一番?”
“嗯。多派几人同去,告诉他们速度要快。无论彭城外没有汉军,都告知龙将军以守城为主,伺机而动。”
“诺——”
有传令兵直接脱离了大军。
其余的人依旧是继续前行。
前行间,项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你们说,汉王究竟想干什么呢?”一句话脱口而出,却是略显落寞。
深沉的声音在身边几个将军的耳边扩散,周兰突兀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似乎没有料到项羽会突然的这么一问。
“末将,末将不敢妄加断言。”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项王恕罪,是,是末将不知!不知汉军为何这般……”
说完这些话,周兰的脸一下子红了。只是那头微微低沉,盔甲遮掩,能够看出的人不多,项羽也不曾转身去看。
没有责怪什么,项羽知道,从周兰那语气里听得出,周兰的内心也很尴尬,很茫然。
“还能是怎样,依末将之见,就是汉王被您吓破了胆,一看到我们楚军就胆小的躲藏,不敢应战。”钟离昧一把压在了腰间的兵刃,发出一阵响亮的声音。
“城外百里都不曾有什么天险,项王何不率领我等杀去。”
项羽同样没有回答。
大军开始依次入城。
项羽站在城门口回首看去。五万大军同样如同归家的长龙,浩浩荡荡,他自己一眼都看不到末尾。
只是这些人中,会不会有一人可以说上一两句对战事的谋略、对战局的谋略、对战略的谋略!
眼下这些将军,似乎只有对开战之后的战况有不错的把握,他们可以根据时时的战况指挥,自己该带着精锐护卫先打哪里、打哪里才可以更快的取胜。
可真正的兵家,往往会开战前就预算战况,是不是可以打,是不是可以先避其锋芒。如果是非打不可,又该如何开场才能博取更多胜利的机会。
也许这些就是将军跟军师的区别,一个放眼天下或者局部、亦或者某一时间段内战略,堪比戏台后的编剧和导演。而另外一个只是放眼当下的对局,是开局后根据剧情的转换,只需调节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是低头叹息、还是仰头高呼的演员。
各种事实证明,在楚汉争霸之间,项氏集团的好演员很多,可却没有好的导演,遇不到好的剧本。
……
距离军营数十里外的土丘后方。
隐秘的树林边缘,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过了树梢时,被风一吹又徐徐飘散。
下方,刘邦等人围拢着一个临时构筑的土灶烧水,外带取暖。
“水就要开了,我们真的要吃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吗?”戚姬看着釜底密布了一层的水珠,双手轻抚着怀里那只灰色的野兔。
吕雉将土灶内的木柴挑动了一下,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几颗小火星飞溅了出来:“当然了,汉王出兵以来,这些天还没有吃过肉。”
烟雾缭绕之中,曹参用剑鞘撑着身体,半边身子用力越起,从土丘上跳下来:“启禀汉王,楚军开始撤离了。”
闻言,身披裘绒的刘邦扶着曹参伸来的手站起,伸了个懒腰道:“不吃了,你们不是说,本王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吗。那就传令下去,全军回营。等回去之后,我们在楚军的眼皮子底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