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却是,在最后一场收复失地的战争胜利之后,将士们迎来的不是班师回朝,而是十一爷上书请旨之后,继续征讨东边那些小部落的决定,这对于新登基的皇帝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丰功伟绩,而对这位十一爷来说,也一定是极大的功勋。
正月初的十几日,军队都在驻扎地休整,等待着开春之后的新战事。
那一段时间内,灵曦几乎每日都可以看得见十一。走在军营之中,无论是巡视,还是带兵操练,他永远是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笔挺的身姿只一眼便看得见,自此,再也移不开眼。
军中关于她是十一爷男宠的风言风语也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平息下来,因为她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入过十一爷的营帐。但还是有暗涌流动,因为冬天到来的时候,除却军中发配的冬衣,十一爷还特地命人赏了她一件质地上乘的大氅,引得军中很是震动。
灵曦平日里倒也不曾用过那大氅,只是夜间的时候用来盖在被子上,如此倒是每晚都温暖得紧。
正月十五那日,因为是过节,军中还是热热闹闹的摆起了酒宴,所有的将士都开怀痛饮,而十一站在将士中央,笑着与众人说笑欢唱,但凡有人来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的喝下。
灵曦坐在一个远离篝火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人群中的他,不知为何,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他分明是在笑,可是她却觉得他眸中悲伤满溢。可是悲伤,为什么呢?况且隔得这么远,她又怎么可能看得见他的悲伤?
至半夜,将士们多已喝得东倒西歪,灵曦眼见着十一也喝得双目通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模样,心忍不住揪紧了片刻。
却见他摆摆手,没有让副将跟着自己,步履有些凌乱的朝着军营外走去。灵曦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他,顿了顿,抬脚跟了上去。
却见他深一脚浅一脚,竟然朝着军营外的那个池塘,也就是上次她被他撞见的那个地方走去。灵曦始终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其实也并非刻意要偷偷摸摸,更何况,凭他的本事,怎么会察觉不到她跟在身后?
隔了十几步,便见着他在池塘边站定,颀长的身姿一动不动。灵曦也站定了,只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说不出的萧瑟与落寞。可是此时此刻,萧瑟落寞的又岂止他一个人?
寒风凛冽,他始终站在那里,竟然半个时辰都没有动过,灵曦逐渐耐不住寒,蹲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身子,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
又过了许久,她等得眼睛都酸疼了,却突然见他动了动,竟然仰天大喊了一声,随后,身子竟然笔直的往后倒下!
灵曦惊得跳起来,却只听得沉重的一声响,随后,他的身子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灵曦心头大骇,忙的三两步跃上前,扑到他身边,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清容?”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他的模样,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以为他是晕过去了,忙的将手探上他的脸,触手,却一片冰凉。灵曦微微一惊,手缓缓在他脸上抚着,随着手上冰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一颗心也越来越冷。
他在流泪,满面都是眼泪。
可是,为什么?
“清容?”灵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再次唤了他一声,希望他能给自己回应,却又有些害怕他给自己回应。
为什么在这个日子里,他会如此失态,竟至于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才终于听到他一声低低的笑,却苍凉到极致:“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离开……”
他的声音很轻,嗓子也是哑的,可是这句话却还是清晰的传入了灵曦的耳中。一个个都要离开?谁要离开?除了独舞,还有什么人离开了?灵曦自然不会认为他的话与自己相关,可是心头涌起的阵阵疼痛却不容忽略:“谁要离开?”
“她……”他低喃着,“她要离开了,也许已经离开了,也许,就这两日,她也要离开了——”
他的话,灵曦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甚明白,也不知他口中的究竟是“他”还是“她”,然而不知为何,她有些强烈的感觉,他说的是“她”,可是这个“她”,是谁?
躺在地上的十一忽然又笑了起来,声音暗哑到骇人。灵曦从不曾见过他这个模样,心中又害怕又心疼,终是不忍,用力拉着他:“清容,你先起来,回营帐去好吗?”
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才终于将他上半身拖起来,不料他就那样坐着不动了,灵曦再度用力一拉,却无论如何都拉不动,终于,她无力且无奈的靠在了他肩头:“清容,起来好不好?”
黑暗之中,他似乎偏过了头看她,因为她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洒在自己脸上,灵曦刚要开口再劝他,却忽然听他哑着嗓子开了口:“你说你代我下去陪舞儿,却要我代你陪着七哥走下去,可是,我宁愿你活着,安然的活着……”
果然是跟独舞有关的人。灵曦的身子无法再动弹了,几乎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一夜,两个人那样亲密的相拥而卧,可是他口中唤着的,却是“舞儿”,那么这一次,他又将她当成了谁?
灵曦屏住呼吸等待着,然而许久,却都没有听到他再开口。她终于垂下眼眸,拉了他的手,想最后努力一把将他拉起来,可是十一突然就反手握住了她,再度喃喃开口:“我不想你死,七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