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自智友老道收王广有为徒之后,转瞬又过去了十多年。十多年里,王家叫老猫的哈巴狗已换了两代。王老虎的母亲和妻子也都去世了,而王广有的弟弟王善才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
王善才和他异母的哥哥王广有的人生道路完全两样。一则王老虎其时已经收心,安心在家看家守业,也就有了时日管教儿子,免了“子不教父之过”之责。况且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荒唐,又有大儿子的殷鉴在前,也不免在教育儿子的事上格外上心。延请西席尚嫌不足,竟在城里办了一所私学。私学里重金延聘当地大儒讲学执教,举凡城里有上进的少年都可以入学读书,贫穷之家而品学兼优的甚至可以减免学费。这项义举最终得到城里众位绅贵的通力襄赞,不使王老虎独独专美于前。办学中,王老虎和鹤城的绅贵圈子也有了更深的过往。王老虎也正是在此次共办私学中认识了王善才的老婆李二宝的父亲李金刚。
不止如此,王老虎自家也竟读起了孔孟书经。把个圣人训、道德言日日挂在嘴边,闲时就对着王善才耳提面命,效仿圣人与儿子过庭鲤对,兼之王老虎毕竟将门之后,见惯了父亲打杀威棒,不免脾气暴躁,虽读了圣人书,谨守小棍大仗之家法,也不免一时怒发,顾不得大小棍杖,打起来没有轻重,把个王善才管的是见了老子便如老鼠见了猫。
幸好余氏虽是小门小户商户出身,但恰是这样的人家更懂生活的常理,明理懂是非,严慈有度,管教得体。把个王善才倒也教育得知书达理,应对得体。自小便少年老成,循规蹈矩,老实异常。城里人见这小孩子老成守礼,偏偏年纪又在懵懂孩童时节,不免喜欢有加,给他起了个外号“王老实”。鹤城人当年提起王老实来,那都是教育自家孩子的榜样,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王老虎虽然对王善才不假辞色,恪守严父形象。但内心里对这孩子却是爱的紧,私下里也曾找过智友老道为这孩子相过面。不想,尚老道看了这孩子的面相,却是呲牙咂嘴,做出许多怪相来,搞得王老虎心里是七上八下,慌出一身冷汗。
只见尚老道做出许多怪相之后却说道:“令公子命格该算是贵不可言,只是有些地方老道却看不明白。不是老道夸口,老道虽不与人算命,但这测字算命的本事却也是看门的伎俩,拿手的手段。令公子这命格倒也是头一次见。”王老虎听了老道一番话,不免有些担心,问道是否有甚干碍。老道答道:“看不出,看不出,时机不到老道也不能前知。按令公子的命格来看,纵有些凶险,当也无妨。依老道看,令公子似乎是个十世修行好人的贵体,只是这其中却有些朦朦胧胧看不明白的地方,这正是老道疑惑的地方。难道令公子的命格中还隐藏着另一种命格,就是老道也不能看出?”王老虎听了这番言论,却也不甚明白。但听得老道说“有些凶险也无妨”,人的心理对喜欢的人总是按照自己的心愿往好里想,不免当作定论,也暗自心喜,定下心来。
老道给王老实看相距今也已十年了。哪知今日,伙计们竟从米铺抬进来一个不省人事,不出气息,似乎已是死了的王善才来。王老虎起初也只以为王善才是突然晕倒,赶忙让两个伙计抬他进了东厢,安放在东厢炕上。只是在安排了下人烧汤灌水舞弄了半天之后,王老实依然躺在床上并无半分动静,这才着实慌了。
李二宝心下定了一定,当下去鸡毛掸子上拔了根毛,放到王善才的鼻孔前面,屏息看着。那羽毛半晌不见动静,眼看王老实已是气息全无,这就瘪嘴准备哭出声来。王老虎却不甘心,让儿媳妇且慢啼哭,派了个小厮出后门上莲花山去请尚道爷来。
且不说王家老小正自六神无主,城里早晨来王家米铺买米见过王老实倒下经过的客人们早已言之凿凿的将王老实的死绘形绘色传遍了城里。
莲花山离城不上二十里地,智友老道赶到之时已近黄昏。老道一进王家直奔东厢房,查看了王善才的身体。不见什么外伤,只是眼睛大睁着,二目不瞑,入气无,出气渺,也就跟死了一个样。老道问王老虎,你这儿子却是怎么就这个样子了?王老虎只说抬进来就是如此。原来他一时慌乱,竟忘了问伙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善才怎么得就变成了这番摸样。
叫人唤了早晨抬进王老实的两位店伙进来,一问之下,这两人也只是见王老实忽然倒下,就把他扶起抬了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没有办法,王老虎吩咐把早晨在店里见过少东家的店伙全都叫进来,一个一个问起。从众人的叙述中,王老虎、尚老道和李二宝才慢慢的知道了清早的米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空穴不来风,鹤城人所传的王老实的死法,倒也不是凭空猜想,空口胡诌。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话说当日,王老实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到了米铺。此时送米的大车也来到米铺间壁的库房门前,王老实指挥伙计和送米的往库房里背米。本来一切正常,忽然刮起一阵风来,背米的伙计经过王老实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身子一歪一袋米就掉下来居然横移砸到王老实胸口上,直接把他砸倒在地上。据伙计后来说当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边推他,又在前边扯了他一下。众人一看,赶忙都放下背上的米,过来搬压在王老实身上的那袋米。可是平时一手就能提起来的一袋米像是有千斤重,两个人都抬不起来,大家后来一哄而上,还是不能挪动分毫,眼看王老实蹬腿伸胳膊就要完蛋,突然米袋的重量一轻,大家正在用力的当口,一下子把米扯起来,身子因为用力过大往后仰一个没扯住,米袋又掉下去砸到王老实身上,大家也都摔了个屁股墩。本以为又砸一下王老实要糟,不想他竟自己坐起来,把米挪开,站了起来。众人上前问他怎么样了。谁想他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伙只好继续搬米。
米搬好了。王老实便去柜台上收拾收拾。低头弯腰找东西的时候,不想扯到柜台上一杆秤,秤砣掉下来直接打到头上,王老实扑通一声就倒下了。话说这杆秤是王家平时买菜用来称重的,本来挂在墙上,不知怎么的就到了柜台上。众人慌忙放下手头的活过来查看。可刚过来,王老实居然自己站了起来。还是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王老实就打算到后边的一把太师椅上躺躺闭目养养神。谁知刚挑开通向后边里间小门的门帘,扑通一声又躺下了。躺下的时候头朝上,两眼睁得溜圆,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伙计们围上来,舞弄了半天也没动静,把买米的也吓跑了一大半。伙计们没法子,就把他抬进了后院家里。
尚老道此时面沉如水,慢慢地对王老虎说出一番话来:“贤侄死的蹊跷,怕是着了道了。你看他脸色不青不紫,嘴角干净,看他脸上神色除了双眼大睁也是没有其他表情,恐怕不是突然中疾死的。老道看他这死法,倒像是被人动了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