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颉对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过抱怨,但某些时刻,他不得不咒骂几句。所有的咒骂都是无力的表现,杜颉明白这一点,可除了咒骂,他无法改变,只能承受。
那天接起他电话的是李自忠的邻居,一个三十多岁开小卖部的单身汉。
“是刘哥啊,我妈他们不在家吗?”
“他们不在家。我替他们看房子。”刘哥道。“你还不知道啊?你妈受伤了,送到医院去急救了。”
“什么?!我妈她怎么了?”杜颉急急问道。他的心猛的跳了跳,脚下的地块好似突然陷了下去。
“这个我也不方便说。”刘哥踌躇着。“你还是去问你李叔吧。”
“好的,多谢刘哥。”
杜颉挂了电话,当即拨通了李自忠的手机。在接通之前,那”嘟嘟“声像敲在他心底里的冰凉雨声。
“喂,李叔叔,我妈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妈她没事,就是摔了一跤,扭到了脚。”
“我听人说我妈送急救了?”杜颉分明从李自忠并不稳定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焦虑。
“谁跟你说的?”李自忠反问道。
“这个不重要,李叔叔,你告诉我,我妈到底怎么了?”
“你妈她真没事,你不用担心,可能大腿骨折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你让我妈接电话。”
“她现在在包扎,等她好一点了,我让她给你打过去。”
“真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可能是你听错了,或者别人看错了。你快考试了吧,不要管这些了,专心去考,考出好成绩来,你妈才会高兴。”李自忠说完挂了电话。
杜颉还是不放心,他总觉得李自忠在隐瞒实情。想来想去,只好再次给刘哥打了个电话。
“刘哥,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我真不好说啊。李叔没跟你说吗?”
“他没说。”
“那我更不好说了。虽然是邻居吧,但那也是别人的私事。李叔他不愿意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刘哥,请你放心说。那是我妈,我有资格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杜颉一再请求刘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刘哥推脱不过,只好说了。
“好吧,你是做儿子的,若是不告诉你,我也过意不去。“刘哥叹了口气,”不过,我只能说个大概,具体的,你再去问李叔,他知道瞒不住,就不会再瞒你了。”
“多谢刘哥,你快说吧。”
“是这样的,我简单说吧,今天晚饭时,李智把你妈从楼上推了下来。你妈当时就昏迷了,大家伙听到动静都去看了。后来报了警把李智抓了去,你妈也送医院抢救了。”
杜颉听了,浑身发凉。他再次打给李自忠时,语气已不那么客气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瞒我,我现在也不去追究谁的责任,我只想知道我妈现在情况怎么样!”杜颉尽量克制着怒火与担忧,可那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更让人害怕。
“对不起,李叔没有保护好你妈妈。”李自忠终于绷不住,语带哽咽。
“到底怎么了!”杜颉也忍不住了,怒吼了一声。
“还在抢救。”李自忠无比自责的说道,鼻音极重。
“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杜颉近乎失控的质问道。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也未如此愤怒过。两种情绪在他心里交缠,盘旋上升,形成了一股快让他崩溃的龙卷风。他恨不得当即飞奔到医院,守在母亲的病房外,可远隔千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站完岗的杨彬回到了宿舍,他放下帽子,解开腰带,被杜颉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让人害怕的杜颉,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问。
杜颉完全没有注意到杨彬的存在,他能做的只有等,等母亲从急救室安全出来。他不敢想有可能出现的那个残酷结果。他什么都不敢想。
在等待的过程中,李自忠断断续续跟他说起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李智从南边回来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李自忠和王秀英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但他们没法子摆脱。也从来没跟杜颉透露过半句实情,自然是怕他担忧。
当年李智离家去南边打工,实则是在那边替一家赌场看场子。引荐他的是镇上另一个二流子,初中毕业就混社会了。在那样的场所里工作,不出事反而不正常。李智很快被引上了一条邪路,吸食了上瘾的物品。后来又得罪了人,被狠狠的修理了一顿,伤了头部,加上长期吸食的副作用,精神开始出现问题。
赌场老板把他开了,他没钱买违禁品,又再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家。一开始家里人都不知情,李自忠还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可渐渐的,李智精神上的问题暴露了出来。发病时眼直愣愣的,六亲不认,暴躁异常,说话颠来倒去。
有一回他问李自忠要钱,李自忠没给他。他一情绪激动便病发了,拿起烟灰缸砸在李自忠后脑勺上。李自忠当场晕死过去。王秀英见李智表情狰狞,心中害怕,便报了警。警察一看就猜到了几分,给他做了化验,可也只关了几天就放了回去。
好在李自忠那一次并没有事,只是头上肿了个包。经此一事他下了决心,趁李智清醒时带他去省医院看病。鉴定结果一出来,谁也不惊讶,却苦了李自忠。他唯一的儿子不仅染上了毒瘾,精神还出了问题。他不能不管,又无力管束。本来蒸蒸日上的生活因此蒙上了一层散不去的阴霾。
医生开了药,嘱咐他们定期来看病。正常吃药的李智还算正常,可一旦他忘了吃药,时间一长,药效消退就会发病,十分吓人。王秀英出事那天,正好李智忘了吃药很长时间,而没有人注意到。
那天晚上王秀英的哥哥王伟英从南边打工回来,带了一只生鸡公来看妹妹。王秀英杀了那只鸡,又添了些菜整了一桌款待哥哥。李智在房间里闻到鸡肉香,从楼上下来要吃。生鸡公是发物,王秀英怕他吃了于病有碍。李智不高兴了,情绪一下激动起来。
王伟英听到厨房的动静,和李自忠一起进来查看,李智便骂骂咧咧的上楼去了。只说王秀英这个后妈虐待他,有好吃的藏着掖着吃独食。等晚饭好了,他也不下楼来吃。王秀英只得盛了一碗鱼汤端上楼,送到李智房里。
等她下楼时,李智突然端着那碗鱼汤追了出来,情绪激动的骂着什么,把鱼汤摔在王秀英脚下,又推了她一把。王秀英踩着油滑的汤,重心不稳,摔了一跤,从楼梯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