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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魏道士留住东岳庙 单员外迎往二贤庄 (2)

第九回魏道士留住东岳庙 单员外迎往二贤庄 (2)

大凡僧道住庵,必得一两个有势力的富户作护法。又常把些酒食,餍足这些地方无赖破落户,方得住身安稳。魏玄成虽做黄冠,高岸气骨还在,如何肯俯仰大户,结识无籍?所以众人都埋怨魏道士可恶,容留无籍之人,秽污圣殿。叔宝又恼又愧,正无存身之地,恰凑着单员外来了。雄信带领手下人,到东岳庙来,要与故兄打亡醮,众会首迎出三天门来,道:”单员外来得正好。”雄信道:”有甚说话麽?”众人道:”东岳庙是我潞州求福之地,魏道士妄自专擅,容留无赖之人,秽污圣殿,不堪瞻仰,单员外须要着实处他。”雄信是个有意思的人,不作福首,不为祸先。缓言对答道:”列位且住!待我对他讲,自有道理。”叫手下:”殿上请魏法师出来。”魏玄成正在殿上,手下人道:”魏师父,家主人有请。”魏玄成问:”你主人是那一个?”手下人道:”家主是单二员外。”魏玄成即出三天门来。众人都却站开。

雄信满面笑容道:”魏先生,舍亲们都在这里闲论,这座东岳庙,乃是潞州求福之地,须要庄严洁净,以便瞻仰。今闻先生容留什麽人,住在殿上,作践秽污,众心甚是不喜,故此特问先生,端的不知何等样人,好留在殿上居住?”魏玄成从容道:”小道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人是个寻常人,小道也会打发他去了;却是一个大有意思的,客中患病,跌倒殿上。小道把药石调治,才得痊妥,出於一念恻隐,望员外原情恕罪,致意列位施主。”雄信道:”这人是那里人呢?”玄成道:”山东齐州人。”雄信为叔宝留心,听见山东齐州四字,吓了一跳。问道:”姓什麽?”玄成道:”那日初二日,跌倒在殿,病重不能开言。有一张公文的批回,上写单名,叫做秦琼。及至次日清楚,与他盘桓,问及表字,叫做叔宝,乃北齐功勋苗裔。”雄信听罢,双眉顿蹙,向众会首打一着地深躬道:”方才所说的人,原来是我故人。故人有难,零丁在此,我不及奉陪列位,只得要去看他,异日同此友登门拜谢。”众人道:”既是贵相知,有恙在此,请员外自便。”

雄信挽了魏玄成的手,急进三天门,上东岳殿。殿上人都站满,雄信叫手下人:”看秦爷在那里,快请相见。”众人让开一条路,玄成指引手下到钟架子後面,手下道:”秦爷在这里。”雄信却从亮处来到黑地,看不分明。叔宝此时有地洞也钻将下去了,把头钻在草铺底下,不肯抬头起来。雄信脚底下踢着草铺,不见人在那里,叫手下:”扶秦爷起来相见。”三四个庄客,向前来扶。叔宝虽是病体,难便扯得动,他头底下枕的草绳儿,已经十数日,都磨断了。手下人把毡条一扯,56的一声,拖出两条金装简来。雄信此时,眼中已定下亮光来了,见金简,知是真正叔宝也。也不顾草铺上秽污,将身伏倒道:”吾兄在潞州地方,受如此凄惶,单雄信不能为地主,羞见天下豪杰朋友。”叔宝到此,难道还不好认,只得以头触地,叩拜道:”兄长请起,恐贱躯秽污,触了仁兄贵体。”雄信流泪道:”为朋友者死,若是替得吾兄,雄信不惜以身代兄,何秽污之有?”正是:

已成兰臭合,何问迹云泥。

回顾魏玄成道:”先生!先兄亡醮之事,暂且停几日,叔宝兄零丁如此,学生不得在此拈香,把香仪礼物,先生都收下了。我与叔宝兄回,待此兄身体康健,即到宝宫来还愿,就与先兄打亡醮,却不是一举而两得。”吩咐手下:”秦爷骑不得马,看一乘暖轿来。”魏玄成道:”少停片时。”转鹤轩中去,将叔宝衣服取出,两匹潞州绸,一件紫衣,一张批回,十数两银子,当了雄信面前,交与叔宝。雄信心中暗道:”这还是我家的马价银子哩。”

叔宝举手相谢,别了魏玄成,同雄信回到二贤庄去。自批魏玄成、秦叔宝、单雄信三人,都成了知己。到书房,雄信替叔宝沐浴更衣,设重茵叠褥。雄信与叔宝同榻而睡,将言语开阔他的胸襟,病体十分痊妥。日日有养胃的东西供给叔宝,还邀魏玄成来,与他盘桓,真赛过家人父子。正是:

莫恋故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家。

只是山东叔宝的老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朝夕悬望,眼都望花了。又常闻得官府要拿家属,又不知生死存亡,求签问卜,越望越不回来,忧出一场大病,卧在上,起身不得。苦是:

心随千里远,病逐一愁来。

还亏得叔宝平日善於交友,几个通家的厚友,晓得叔宝在外日久,老母有病,众人约会齐了,馈送些甘旨之费,又兼省问秦老伯母。秦母道:”通家子侄,都来候问,这也难得,都请进内房中来。”列坐榻前,共是四人:西门外异姓同居,今开鞭杖行的贾润甫,齐州城里与叔宝同当差的三友:唐万仞、连明、同差出去的樊建威。秦母坐於上,叔宝的娘子张氏,立在卧榻之後,以帐幔遮体。秦母见儿子这一班朋友都坐在前,睹景伤情,不觉滚下泪来。”列位贤侄,不弃老朽,特来看我,足见厚情;但不知我儿秦琼,如何下落,一去不回,好教我肝肠都断。”贾润甫等对道:”大哥一去不回,真好奇怪,老伯母且放心,吉人天相,料无十分大虑,不争早晚,多应到家。

”秦母埋怨樊虎道:”樊建威,吾儿六月里同你差出门,烧脚步纸起身,你便九月回来了,如今隆冬天气,吾儿音信全无,多应不在人世了。。”媳妇听得婆婆这一句话儿,幼妇不敢高声,在帷幔中啾啾唧唧也啼哭起来。众友异口同声,都埋怨樊虎道:”樊建威!你乾的什麽事?常言道:'同行无疏伴。'一齐出门,难道不知秦大哥路上为何担阁,端的几时就该回来,如今为何还不到家?老伯母止生得大哥一人,久不回家,举目无亲,教他怎不牵挂。”樊虎道:”诸兄在上,老伯母与秦大嫂埋怨,小弟不敢分辩,诸兄是做豪杰的人,岂不知'在家千日好,出外片时难。'六月里山东赶到长安,兵部衙门挂号,守批回,就担误了两个月。到八月十五日,才领了批。秦大哥到临潼山,适遇唐国公遇了强盗,正在厮杀之际,大哥抱不平起来,救了唐公,出得关外,匆匆的分了行李。他往潞州,我往泽州,不想盘缠银子,总放在我的箱内。

及至分路之後,方才晓得,途中也用尽了,如今等不得他回来,也补送在此。”把一包银子放在榻前。秦母道:”我有十两银子,教他买潞绸的,想必他也拿来盘缠了。”樊虎道:”我到泽州的时节,马刺史又往太原,恭贺唐公李爷去了。两个犯人,养在下处,却又柴荒米贵。及至官回,投文领批,盘费俱无了。”秦母道:”这都是你的事,你此後可晓得我儿的消息呢?”樊虎道:”若算起路程日子,唐公李爷到太原时,秦大哥已该到潞州了,那时蔡刺史还不曾出门,是断乎先投过文了。我晓得秦大哥是个燥性的人,难道为了批回,担误在潞州不成?我若是有盘费,也枉道到潞州寻他,讨个的信,因没了盘费,迳自来了,那里晓得秦大哥还不到家?”众友道:”这个也难怪你,只是如今你却辞不得劳苦,还往潞州抓寻叔宝兄回来,才是道理。”樊虎道:”老伯母不要烦恼,写一封书起来,待小侄拿了到潞州去,抓寻大哥回来便了。”

秦母命丫环取文房四宝,呵开冻笔,写几个字,封将起来,把樊虎补还的解军银子,一同付与樊虎道:”这银子你原拿去,盘缠他回来却不是好。”樊虎道:”小侄自盘缠去,见了大哥,也就盘缠他回来了,何必要动他前日的银子。”秦母道:”你还是拿去,只觉两便。”众人道:”如今只要急寻大哥回来,你便多带些盘缠去也好,不如从了老伯母之命。”樊虎道:”如此小侄就此告别,去寻大哥了。”秦母道:”远劳你,却是不当。”众人将送来的银钱,都安在秦母榻前,各散去讫。

樊虎回家,收拾包裹行囊,离了齐州,竟奔河东潞州一路,毕竟不知可寻得着否?

懒闻村妇语,怕听野猿啼。

总评:秦叔宝,亏着命里带着魏道士、单员外这几个恩星,若是命里没有,要在世界上寻,恐不能遇巧如此。(原评)

穷到卖马,还要找上一场大病,此正穷乏拂乱,天所以玉成之也。况乎魏公之全英雄於困顿,雄信之极恩礼於穷交,俱繇此一病生出,则此病亦何可少也!独恨母既因望子不至而沉痾,子复因疾遄归而被祸,其为叔宝,累不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