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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捷径(2)

那段日子,郑黎明焦躁不安,巨大的失落让他会有某种愤恨的恼火。但,渐渐地,也就心平气和了。生活是现实的,生存是第一要务。在妻女的劝慰下,郑黎明也过了一段舒适的有些散淡的生活,四处游玩,把他曾经向往过无数次却总无暇出行的名山大川游历大半。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习惯了忙碌的他又陷入了一种蛮荒般的失落中。说来也巧,恰好这时,程雄回家乡探亲,听朋友介绍了他的情况,盛情邀请他出任天宇的副总。他和妻子一商量,觉得换个环境也好。于是,他按照协议,投资天宇,拥有了天宇8%的股份,这个比例少于他保留在原公司的股份。对于他,也只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这是他加盟天宇,程雄开出的一个条件。虽然一切安排妥当,真的要走,郑黎明还是很舍不得,故土难离,这四个字他第一次理解得那么透彻。得知他要离开家乡,老部下们都悉数赶来送行,并且不顾他的反对,执意在当地最豪华的酒店设宴。这让郑黎明的心稍稍舒坦了一些。那晚,很多人都喝多了,也有不少人哭了。“郑总,我们知道我们很不仗义,可我们是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对不起,我们也是为了糊口,您知道,我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要来您这儿,老板就认为有二心。后来下了最后通牒,谁要是不满,可以跟着您一块儿另谋高就。郑总,您知道,我们一家人都指着我们过日子呢。希望您别记恨我们。”老部下的话让郑黎明恍然大悟:其实,只要他留在家乡,终究是对方的心腹大患。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一拥抱了这些一直追随他的属下。那晚,他又一次喝了豪气的酒,最后他和属下都醉了。醉酒的郑黎明发现,自己的眼泪居然流得那么畅快。

现在,郑黎明很少喝酒。即使是需要应酬的场合,他大多也是浅尝即止。他更爱红酒,细细慢慢地品,而不是喝烈性的白酒,那种恣意放纵,已经不是现在的他能承受的了。或者说,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喝酒可以看出一个男人的个性,若是看他,年轻时争强好胜,酒喝得恣意放纵;现在平和宁静,不再恣意妄为,更多的是学会了韬光养晦。

高天的出现,虽然有些出乎郑黎明的意料,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郑总。”高天从人群的包围中抽身出来,郑黎明面带微笑和高天碰了碰杯:“祝贺你。海阔天空,你的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广。”高天笑着说:“郑总,我希望有一个适合自己的空间。天宇人才济济,我只能另谋别处。希望您能理解。”高天初到天宇时,郑黎明就认定,这是个不能甘居人下的人。特别是知道了高天的身世后,他这种想法越发强烈。

面子比房子重要,车是面,房是里,谈业务需要行头。

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刘虻还在袁满的病房里。程雄找了关系,特意给袁满调了个高干病房,房间设备齐全,收费也自然不低。刘虻玩笑说:“你可是享受的高干待遇啊。”袁满嘴巴一撅:“切!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认识老小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个出血的人?”袁满头上的伤并不很重,不过,最近她真是太累了。她私下告诉刘虻:“我就躲这儿清静几天,一想到酒局我就想吐,我的胃已经被酒精祸害得估计快报废了。”袁满住院后,刘虻的工作量骤然加大,他恨不得多长出几个脑袋来。袁满把客户都交给了刘虻,“除了你,我谁也不信。”刘虻夸张地拍着胸脯给她保证:“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袁满揶揄道:“男人的话能信,母猪也能上树。可我中了邪,就相信你这个狗东西。”

他俩兀自玩笑着,却没想到,曾可心此时就站在门外。她是去人才交流中心办事儿,公事谈完后,时间还来得及,就决定去探望住院的袁满。毕竟她们曾经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何况,袁满还是她的师傅。曾可心在楼下的停车场看到刘虻的车,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捧着一束鲜花上楼了。她的心思很复杂,虽然她心里很嫉恨二人的关系,但细琢磨,刘虻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若是存心欺瞒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她抓住把柄呢?还有,一种很微妙的想要探究的好奇,这样的心思纠缠着曾可心,当她在楼道里听到二人的笑声时,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敲门。

犹豫片刻,她把鲜花交给护士,叮嘱说,这是公司给六号病房袁小姐的。随后,就下楼了。

“刘哥,一起去看房子吧,挺合适的,二环呢,单位集资房,有产权。环境不错,我同事去过,说是很适合人居。”接到报社小沈的电话,刘虻动心了。他放了电话,说:“我出去看套房。”袁满盯着他,揶揄道:“想结婚了?要不,买房干吗?”

穿着病号服的袁满越发浑圆,那种紧绷绷的圆润,让人特别想捏捏她的腮帮子。

此刻,刘虻看她嘟着嘴,一脸坏笑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心思。刘虻不置可否地扔出一句:“想要有个家就得有个房子。”袁满的反应快得几乎不用脑子思考:“有了房子不一定就有家。”“前辈,果然高人也。小生自叹不如,这就告辞了。”刘虻作揖逗笑,正欲离开,护士小姐敲门进来。“这是一位年轻小姐送来的,说是公司给袁小姐的鲜花。”护士小姐掩门出去了,刘虻的心忽地沉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袁满慢悠悠说:“这肯定是小辣椒送来的。除了她,没有谁这么有情调。”

小辣椒?刘虻抬眼看了一下袁满,袁满的眼睛里有几分戏谑的嘲弄。刘虻有些心虚地笑笑:“呵呵,你真会开玩笑。”“我没开玩笑。曾可心就是个小辣椒,而且你肯定会被这个小辣椒拿得死死的。不信?咱俩打个赌。”袁满虽然是玩笑的语气,却多少有些咄咄逼人。刘虻没有回应她的话,借口要去看房子,急匆匆下了楼。

袁满心里明白,刘虻一定是去追小辣椒了。

出了住院部大门,刘虻四下逡巡,行色匆匆的人群,脸上的表情都是肃穆的。在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不可能是轻松的。除了那个迎接孩子降生的地方——产房。而生命的降生又恰恰是和哭声紧密相连的。人群里,没有曾可心的影子,刘虻就这么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着。有人说,婴儿降生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啼哭,那是因为人来到世上就是吃苦受罪的。这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人生剖析得淋漓尽致。譬如,他自己。虽然日日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开着也算档次不低的轿车出没,可是,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片瓦。他是这个城市的过客,租住着别人富余的用来做挣钱工具的房子。而对于他,车子是挣钱的工具,房子是娶媳妇的道具。没有工具,自然就挣不来道具。面子比房子重要,车是面,房是里,谈业务需要行头。

信马由缰的思绪,忽然让刘虻有了打电话的欲望。他坐在车上,拨通了那个几乎每晚都要看好几遍的手机号码。“可心,一起去看房子吧。你眼光好,帮我参谋参谋。”刘虻赔着小心讨好地说。曾可心的回答很简短:“我有事,走不开。”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温度。刘虻不死心,又小心翼翼地说:“晚上一起吃饭吧?”不等曾可心答复,刘虻就急忙加了一句:“就这么定了,订好地方我告诉你。”说罢,他挂了电话。

家园。这个小区的名字气势虽然不那么宏伟,可是透着浓浓的家居味道和人文关怀。虽然离市区稍稍远一些,开车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视野开阔,环境相对清静,没有闹市区的喧嚣。尤其让刘虻动心的是价格。一平米1800元,六楼价格,附送阁楼。站在刚开工的第二期工程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刘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买六楼,他一直喜欢画画,这样的话,就有了独立的工作室、书房,还顺带出一个小卧室。“刘哥,这次条件挺宽松,也是我们单位最后一次集资盖房了。以后,这样的机会估计没有了。”小沈在一旁补充介绍。他和刘虻认识好几年,每年都从刘虻这儿挣一笔不菲的提成,对于刘虻,自是充满了感激,所以一听到集资盖房就迫不及待通知刘虻。小沈的家人都是报社职工,都有资格买房。

最让人欢欣鼓舞的是,登记交款时,购房合同上写的就是交款人的姓名,以后房本也是交款人的,不存在过户一说。唯一的条件就是,外单位的交款人必须持有报社职工的授权书之类的证明,以避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纠纷。尤其像房子这样的大宗不动产,最容易让人心理失衡。小沈家可以购置三套房子,小沈父母没有买房的打算。一来年岁已大,现在居住的小区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医院菜市场银行,几乎都在家门口,很方便;二来,手里的钱毕竟有限,他们准备取出大半的积蓄,给小沈买套大户型。亲戚朋友闻讯,问房子的人络绎不绝,小沈却一一回绝。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套房子给刘虻,而且,不收一分好处。房子公开的好处费是两万元。

人都是感情动物,刘虻慢热,再加上身份敏感,他轻易不和与业务有瓜葛的任何人有亲密关系。小沈是个例外。25岁的小沈,学历不高,靠父母的关系进入报社,干过发行搞过印刷,后来到了广告部。这是个意气用事、为了朋友常常两肋插刀的人,莽莽撞撞却不失坦诚。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成了能一起喝酒的哥们儿。这是刘虻很意外的收获。而今天,这套房子,更是得益于小沈的大方和知恩图报的家教。价格如此实惠,自然也是有条件限制的。房款分三次交清,不能贷款。这笔钱如何筹措,刘虻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了。这几年,他也挣了点钱,但是,开始是买车,后来,父亲单位在县城给优秀的教职员工购房,自己负担40%的房款。父亲辛苦了一辈子,该让他享享清福了。刘虻出钱给父亲购置了一套将近一百平米的大房子。后来父亲在电话里说:“虻儿,大家都说我福气好,有你这么个好孩子。”刘虻听得出,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眼圈也红了。

急功近利,是要付出代价的。捷径,有时也是陷阱。

刘虻在师大截住了曾可心。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嘴撅得老高。刘虻装着若无其事,好像两个人依旧是从前那样亲密。他玩笑似的说:“能挂好几个油瓶了。”曾可心不笑,她绷着自己那张窄窄的脸。“你和袁满到底怎么回事儿?”曾可心毕竟年轻,她还是没有兑现自己在心里许下的重誓:与不懂得珍惜的刘虻拜拜。但是,当刘虻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还是一下就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曾可心的问话直截了当,刘虻陪着笑解释说:“没事儿,就是合租的房客加哥们儿。”说这话时,刘虻觉得自己有点心虚。“那她对你干吗那么好?今天我们部门的人说,当初你出了事,差点进局子,要不是她用走人威胁老板,你就得走人。”刘虻一下窘住了。

其实,这话刘虻也问过袁满。那是曾可心和他开始冷战那段时间。“你说,咱俩啥关系?”袁满在卫生间洗衣服,她头也不抬:“男女关系。”刘虻有点急眼:“正经点。”袁满使劲拧着手里的方格被单,嘴里也不闲着:“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不就是男女关系。”刘虻摇摇头,正要走开,她忽然问:“是那个小丫头问的吧?”刘虻站住脚,问:“你咋知道的?”

袁满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歌。刘虻好说歹说,她就是不睬不理。“我算看透了,你们这些浅薄的女人,就知道动芝麻大的心眼儿。”刘虻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

袁满莞尔一笑:“你看我是不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刘虻扑哧乐了:“你别糟践杨贵妃了,小心她从古墓里爬出来找你!东施效颦!”袁满把被单丢给他:“帮忙拧干,我告诉你答案!”刘虻忙不迭照办了。房东留下的洗衣机坏了,袁满一直张罗着买台新的,可一直没有时间。刘虻就成了她的甩干桶。

“你情商太低,这还用问?换了哪个女人,看见咱俩这样,不起疑心?”袁满眼睛忽闪忽闪地说,那眼神有些挑逗的风情。刘虻连连摆手:“姐姐,别勾引我。我取向正常,不喜欢男人婆!”袁满抬起手指戳向刘虻脑门:“没良心的东西!”刘虻躲过她细长的手指,笑:“这话咋听着这么暧昧?”袁满把手里的被单抖得哗啦啦响。“暧昧?就你那小样儿,给你整个儿天的阳光,你也不敢灿烂。”

女人心,海底针。刘虻算体验到了。曾可心追问他和袁满的关系,刘虻窘迫得不知怎么和她解释。曾可心看他一脸官司,愁眉不展,忽然笑了,就像阴雨天闪现的阳光。“不管她怎么想,我知道你肯定更喜欢我。要不,她早和你闹翻天了。她可不是善男信女。”刘虻就坡下驴,忙不迭答应:“是,我不喜欢她。”曾可心白了刘虻一眼:“喜欢过就是喜欢过,你是不是男人,敢做不敢当!”曾可心把那个“过”字咬得特别清楚,刘虻赔着笑,借着说房子的事儿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晚上,两人一起去吃饭。刘虻一五一十和曾可心详细聊了房子的来龙去脉。

曾可心听到阁楼是尖顶造型时,一下激动起来:“是不是特像童话里的城堡?我小时候爱做公主的梦,就想以后自己长大了也住那样的房子。”曾可心的情绪感染了刘虻,他兴致勃勃地说:“我看过一期的房子,阁楼上还有个大平台,能安个秋千,国贸就有。白色的秋千,你穿上白色的裙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一定很美……”

美好的设想就像是一枚蜜糖,那种甜蜜渗透每一个幻想的缝隙。当回到没有袁满的家,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刘虻没有开客厅的灯。袁满不回家,灯,就没有了亮着的理由。而被曾可心无心提及的那些往事,即使是睡在黑暗中,刘虻也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