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千雪也站了起来,她用轻柔的语气这样说。意外的,如此脆弱如此安静的声音却仿佛魔咒般地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
“千雪,我……”
“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听夏你……真的已经对我很好了,这个世界上,也再不会有人比听夏对我还好了!可是如果留在我身边,注定要让你痛苦的话,请你逃吧,不用考虑我,一点也不用考虑,逃得越远越好,我……会在后面追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真的追上你,也不会让你发现我,你只要像现在这样,留给我一个背影就好,真的……只要,只要一个背影就好……”
用力抹去眼里所有的泪,狄千雪望着听夏高大挺拔的背灿烂的微笑,比照耀着天空与大地的阳光还要明媚。
“是笨蛋还是白痴?狄千雪你——”
他这样说着,转过了身。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少女脸上无比美好的笑容,还有正从她鼻子里淌出来的艳红艳红的血。
“我爱你,莫听夏……”
她虚弱地跟他说,说完便闭着眼睛倒了下去。
“千雪……”
他痴了一般地叫着她的名字,抱住她,眼泪依旧不断地流下来,模糊地看着那张被血染得异常美丽的脸,这样的场景,好熟悉。
于是,那年的那个下午再次从记忆深处复生,令人绝望的片段在听夏身体四周弥散出了一层冻人的寒气,原本的炎热好像一下子凛冽得冰冷了起来。
“狄千雪——”
嘶吼着喊她的名字,绝望而深刻,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就像冬天到来的时候,树上最后的那片枯叶一般,脆弱得那么无能为力。
“找到他了吗?”
“……”
“很好。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吧?”
“……”
听夏的别墅里,苏悉冷冷地对着电话吩咐。通话结束以后,偌大的客厅里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与窗纱照进来,带着淡淡的温柔,合上手里的那本杂志,望着窗外生机盎然的绿树。
“姐,见到她的时候,你会很开心吧?”
她这样说,说完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了悲伤的残忍。
门铃不安地响起,苏悉皱着眉走到门边,她以为是听夏,她以为他又要逃过一劫……然而推开门,目光落在门外人脸上的时候,苏悉瞬间便呆住了,那是个高挑的中年女人,端庄而秀雅的容颜被保养得极好。
不过,这并不是让苏悉迷惑的原因。
“……小悉……”
那个女人也同样地愣住了,她,用那么复杂那么哀伤的声音叫着苏悉的名字。
“你……认得我吗?”
苏悉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看着她的脸,看着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那眉眼、那鼻子、那唇瓣,简直就是苏悉的成熟版。
“小悉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激动地喊着,紧紧地抱住了苏悉。
带着惊讶的表情贴在她的怀抱里,苏悉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和气息。那么暖,那么轻柔,那么香,那么安稳……很像很像小时候梦里面,属于母亲的那个怀抱。只是,那个怀抱却从没有让她真实地感受过,而她的母亲,应该已经像父亲说的那样,在她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啊……
“您……您大概是认错人了,我……我……”
她机械地开口,想要离开那个怀抱,却在挣脱的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用。是的,苏悉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个女人的怀抱,喜欢那种好像拥有很大魔力,可以轻易抚平她难过情绪的怀抱。
“不——我没有认错,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认错!!!”那个女人用力地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下来,“你就是我的小悉啊,我可怜的小悉……妈妈好想念你啊你知道吗……妈妈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你了……老天啊……你一定是听到我每天的祈祷了对不对……谢谢你啊,谢谢你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够见到我的小悉……小悉……我的宝贝,妈妈做梦都在想你……做梦都在想你啊……”
女人嘶哑着声音,更加缩紧了怀抱,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苏悉,生怕她会在下一秒就消失,然后永不再出现了。
“妈妈?如果你是我的妈妈,那么在出生后不久死去的那个人,那个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妈妈的人,又是谁呢?我的妈妈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啊……久到我每次只能靠着照片去想念,可是,你跟我想念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啊……”
“苏焕宇是这么跟你说的吗?他是不是告诉你白岚才是你的母亲?”
女人飞快地松开怀抱,双手扶着苏悉的肩膀,声音颤抖着,眼睛里闪着刻骨的仇恨,以及深切绝望得如同夜雾般的爱。
“您……您认得他们吗……”
苏悉望着女人的眼神愈加迷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外,这个女人似乎还知道她的父母。
“哼,我当然认得,如果没有白岚,我跟他……我跟他或许……”
“我母亲……”
“她不是你母亲!!!她不是!!!”女人咆哮着打断苏悉,“你的母亲是我,是我顾婷!!!”
“你骗人……父亲明明跟我说过……我……我也一直是那么以为的……我的母亲是白若悉……她……已经死了……为了让我活下来……所以死了……你怎么会是我的母亲呢……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母亲……这二十年来你又在哪里……你说你想我……却又不来看我……你知道吗……每次我觉得寂寞和难过的时候……我都很想妈妈……可是那个被我想念的人并不是你……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让我知道过你的存在啊……”
苏悉忽然轻轻地笑起来,轻轻地说,声音淡而虚,却能够很快的与空气连成一片,悲伤地弥漫了起来。
“小悉,你听我说,妈妈以为你已经死了……妈妈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名为顾婷的女人这样说完,身体便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接着,她用缓慢的语气为苏悉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二十年前,顾婷因为家族的压力被迫与她的初恋男友分开,嫁给了一个她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两年后,她诞下一个男婴,成为了母亲,可她的心里始终对那个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她甚至还幻想,也许等孩子再长大一点,她可以提出离婚,然后重新跟她爱的人在一起。
然而一场婚宴让她先前所有美好的想法都幻灭了。婚礼的主人是她最好的朋友白岚,那个同样从小生在巨富之家的温柔女子。但是让她意想不到的却是,白岚要嫁的男人,竟然是她的初恋。当她看着他们一起在牧师与亲友的祝福下亲吻彼此的时候,她的心翻江倒海的疼着,疼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然后,在宴会结束的第二天,她找上了他,她把自己当年的无奈与心酸全部告诉给了她爱的男人。她以为,他会谅解她的,毕竟当年他们曾爱的那样山盟海誓。可惜,最后那个男人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要她忘了他,他说他感谢白岚在他最艰辛的时候安慰他、鼓励他,他说他从今以后直到死,都会爱白岚一个人。
然后,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在她无论怎样都无法挽留住他的时候,她用一只花瓶打昏了他。接着,她着了魔一般的给他灌了最烈性的春药,然后,如她所期待的那样,他们上床了。可是,就在她觉得无比幸福,就在他抱住她拼命亲吻的时候,她却在他的嘴里听到了那个名字,他喊她:岚,白岚,他竟然对着她,用那么温柔那么爱怜的声音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然后,她就像石化一般地僵住了,心里突然一下子空空的,直到他从迷幻里清醒过来抱头痛哭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爱的人,真的已经不再爱她了,一点……都不爱了。
于是,她麻木着表情冲出酒店,一个人在雨夜里淋了好久的雨。只是,那种冰冷却并没有让她忘记他。就在他那么深情地喊着白岚的名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那么的爱他,如果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当年就算被父母打死,她也绝不会选择跟他分开。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彻底的晚了。那天,她自己一个人在酒吧里喝了好多好多酒,哭了整整一夜。
然后,第二天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她依然继续扮演她的豪门少奶奶。她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过去,她不会再跟那个男人有任何的交际,可是没有想到,三个月的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她与他的丈夫,已经半年未见。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属于他的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忽然前所未有的快乐了起来,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只是,那个男人在知道这一切以后,却让她把孩子拿掉。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拿掉这个孩子呢?绝不可能!!!于是,在她丈夫回来的前一天,她偷偷地离开了那座城市,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城市,那里四季都温暖如春。
于是,她便安心地住了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养胎,一个人微笑的期待着她与他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终于,她在八个月后产下了他们的女儿,当她把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流着泪,她跟自己说,这是他们的孩子,她会用一生来爱的孩子!!!然而不幸的是,当她回到那座城市去找这个孩子父亲的时候,她家族的人发现了她,他们要立刻毁了她的孩子。
于是她开始拼命的逃,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力保护这个孩子,她要把孩子交给他,她发誓就算自己死掉也不会让这个孩子有事。可当她跑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因为生意而去了别的城市。他的家里,只有白岚和他们的两个不满一岁的女儿。
于是,在情势所逼的情况下,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了他的妻子,她的好友,那个名为白岚的善良女子。然后她的家人便赶到了,在他们立刻就要毁了那个孩子的时候,她用枪指住了自己,她用自己的死作为筹码保住了她心爱的女儿。
最后,她的家人带走了她,他们告诉她,只要她听话不再见这个孩子,他们便不会再追究。因此,她无比顺从地配合他们,她用他们编出来的巧妙的谎言骗过了她的夫家获得了原谅,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家族里成为了体面的社长夫人。可她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她每天都会在神佛的面前不断地祷告,她祈求他们让她的女儿能够幸福。
可是一年后的某天,她最后的梦也破碎了。那天,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告诉她,她的孩子死了。她起初并不相信,可是当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死”字的时候,她崩溃了,那一瞬间,她心里疼得比任何时候都难受。接着,她昏了过去,醒来以后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