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一点点炎热起来的时候,属于这座城市的夏天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释放最后的暑气了,大街上,每个路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忙碌的,他们急匆匆地走着,有的为了赶上一班公交车甚至还小跑了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疯狂地动作着。然而,万物没有绝对性,就像太阳光会蒸发掉很多的水,但是在下雨的时候,也会有很多的水重新落下来。当属于某些人的世界在运动的时候,必然有属于其他人的世界在静止着。
比如,生活在地球另一边的人们,还比如,狄千雪——
她此时就坐在这座城市最繁华街道的路边长椅上,树荫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只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她身上,形成异常好看的浅淡光影,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流车流,狄千雪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安静得就像树一样。
忽然,手背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
下意识地低下头,看见了在她手上爬动的小东西,是蚂蚁,灰褐色的身体,小小的;狄千雪盯着它看了很久,发现它在她的手背上兜兜转转,但是却并不离开。
“小蚂蚁,你也很寂寞,对吗……”
她小声地问着,然后慢慢地仰起头,望着头顶成片的墨绿色树叶,轻轻地微笑了一下,重新低下头的时候,狄千雪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十分均匀,微风缓缓地轻抚过她的身体,吹动了她的发丝,吹动了她的白裙,那只小蚂蚁渐渐地也安静了下来,伏在狄千雪的手背上,它好像也睡着了。
街对面的泊车位,停着一辆豪华的宾士轿车。
某一刻,车窗缓缓地被打开,坐在车里的男人慢慢地转过头,凝视着不远处长椅上的那个女孩静静地发着呆。
“笨蛋狄千雪,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在没有我的地方乱睡觉,要是遇到坏人的话,谁来保护你呢……”
他喃喃地开口,脸上分明流动着漂亮的笑容,声音却苦涩得犹如在哭泣。
“你遇到的最大的坏人……恐怕就是我吧……”
他自嘲似的说,望着狄千雪的眼睛里透出的光,异常的忧伤。
很久以后,又有一辆银色的顶级跑车停在了这条街上,与听夏的那辆并排,车门打开,狄罂玄从里面走了下来,走到听夏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时,那个冷漠男人的脸上并没有惯常的那种戏谑的笑容。
“把这个给她送过去。”机械地说完,递了一个便利袋给他。
听夏皱着眉接了过来,打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份炭烧鸡腿,两只菠萝包,还有一杯香芋口味的奶茶。
“你自己送给她吧,我还有事,是……”
“她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过,如果莫先生真的想看她饿死街头的话,大可以把这些都丢了。”
狄罂玄打断他,漫不经心的口气,声音却是冷冷的。
“为什么不自己送过去给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
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夏忽然这样问他。挺拔的背脊僵硬了一下,慢慢地回过神,狄罂玄淡淡地笑了一下。
“很简单,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跟她说过永远喜欢她。还有就是——”嘲弄的语气结束,笑容一瞬间变得异常好看,“她喜欢的人是你,讨厌的人是我。”
说完,转过身,狄罂玄回到了他的车里。不久之后,两辆车几乎同时发动,最开始,他们的方向是相同的,都是直行,然后在最近的那个街角,两辆车的走向开始背道而驰。
左转,听夏的车调头去了狄千雪的那条路,右转,狄罂玄的车驶向了没有狄千雪的那条路。
“千雪,如果你知道我喜欢你,会是什么表情呢?呵呵,应该是不相信吧。嗯……你或许会跟我说‘狄罂玄,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这样说是无法让我难过的,因为我也很讨厌你’,呵呵,千雪是不是会这样对我说呢?可是,我的讨厌是假的啊,不过,你的讨厌却是真的……”
车子急速地行驶着,狄罂玄的发丝被风刮得狂乱飞舞,划过脸颊,是阵阵的刺痛。
“我喜欢你,狄千雪……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长椅上,那个面容精致苍白的女孩,她似乎在睡着,而且好像沉浸在了某个美好的梦境里,唇边的微笑异常的柔美动人。听夏站在她的面前,距离她很近很近,盯着她的目光跟昨天夜里的一样,傻傻的,呆呆的。
很久以后,他也慢慢地微笑起来。蹲下身子,动作很轻地把便利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她的身边,然而看着这些食物,听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炭烧鸡腿?他记得,以前给千雪买的都是黑胡椒口味的,而且她都是很喜欢吃的样子,还有菠萝包,千雪会喜欢吗?从他第一次给她带去鱼松面包开始,她似乎每次也都吃得很开心,至于奶茶,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买草莓口味的吧,这也是他始终觉得千雪跟苏若很像的地方,因为她们喜欢的东西几乎没什么差别,当他按照以前苏若的习惯买给千雪的时候,她都会笑得很开心……
“千雪……”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脑子里不断地浮现起这段时间的一切。
她与他初见时冷漠的样子,她被他亲吻时害羞的样子,她依偎着他跟他微笑的样子……
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要习惯性地触摸她的脸,然后,属于过去的记忆忽然出现——
那个他生命中最无奈的夜里,那个跟千雪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女,她是在他怀里断的气……
手,无力地垂下,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敛去了里面深重的痛楚。重新直起身,低头看了她最后一眼,缓缓地转过了身……衣袖带动起的微弱气流并没有让狄千雪有任何的感知,然而那只始终寄伏在她的手背上的小蚁却被明显地惊扰到。它快速地爬动了起来,慌张地爬离了她的手背。于是,一阵痒痒的感觉让狄千雪醒了过来。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本能地抬起头,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背影。
“听夏……”
她喊他,飞快地拉住了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像昨晚那样的挣脱开她。背,微微地僵硬了一下,听夏回过了头,对着千雪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的笑,依然温柔得让她沉迷,可是除了温柔,那笑里已经分明多了一丝酸涩与荒凉。
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有些尴尬的沉默着,他们,都不知道该跟彼此怎样开口,还有要说些什么。
“嗯……你……你应该饿了吧,这些东西……”
很久以后,听夏有些手忙脚乱地把那几样吃的递到了千雪的手里,他本来还想说,如果不喜欢的话,他可以去给她买其他的,可还没等他说完,千雪已经微笑着接了过去。
“嗯,是有些饿了,呀?是福记的鸡腿?我最喜欢了,呵呵。”
她这样说,已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真的很喜欢吗?”他这样问她。
狄千雪咽下一口,又咬了一口,然后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啊,以前……嗯,就是还没有遇到听夏的时候,我经常会在放学以后走好远的路去福记买这种鸡腿吃,因为真的很好吃啊,呵呵,还有这个菠萝包——”她难得像个十七岁女生一样天真地傻笑,“不要看它小小的,名气可大呢,听夏买它的时候一定很郁闷吧,是不是排了好久才买到的?呵呵,是啦是啦,我每次排队的时候都很想放弃,但是只要一想到它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香气呢……我就还是耐心地排了下来。”
笑着介绍着,狄千雪脸上原本难过的表情似乎淡掉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食物所带来的充实的满足感,其实看着听夏把这几样食物递给她的时候,她真的是特别的开心。因为这就证明了她这段时间的猜测是对的——
那个每天会偷偷放吃的在她柜子里的人,就是听夏!虽然早就已经有了这个认知,但当真真正正地确认过以后,那种喜悦便也更加地强烈起来。
而听夏,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此时的狄千雪,原本放松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了一起。记忆里的某些东西似乎正在以光速在他的头脑里崩塌,快得让他心疼,很疼很疼……
“这杯香芋奶茶呢?千雪……也很喜欢是吗……”
他很慢很慢地拿起那杯奶茶,送到她手边。
“是啊。”没有察觉出听夏眼里的难过,狄千雪笑得格外轻松,“我最喜欢香芋口味的奶茶了,好多次那家饮品店的香芋粉断货了,我都宁愿喝白水也不买其他口味的,听夏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轻轻地反问,语气薄得如同晨雾。
“因为其他口味真的很难喝啊!呵呵呵……”
狄千雪吸了一口奶茶,俏皮地对着听夏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他眼底的纠结,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手里没有吃完的半只菠萝包滚落了,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听夏……”她喊他的名字,幽微的悲伤。
看着地上那半只已经脏了的菠萝包,听夏苦苦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听夏,你听我说,我……”
千雪想解释,却被他下意识地抢断:“我今天才知道,我竟然那么傻,是啊,你本来就是狄千雪啊,你怎么可能会喜欢苏若喜欢的东西呢?福记的炭烧鸡腿,要排好久才能排到的菠萝包,香芋口味的奶茶,呵呵,原来这些我从没有给过你的东西,才是你最喜欢的,我……”
“是!!!我承认——”这次,换她打断了他,“你以前说的那些我应该喜欢的东西,我统统不喜欢,我讨厌草莓,讨厌鱼松,讨厌胡椒,讨厌橘红色,可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会接受啊,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要是莫听夏送给狄千雪的,我都会笑着接受,真心的接受!”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喜欢的话,就应该跟我说啊!!!”
凝视着他,听夏眼里一滴一滴地落着泪,大颗大颗的。
狄千雪笑,同样深深地望着他,她也一滴一滴地落着泪,也是大颗大颗的:“告诉你?告诉你的话,我就没法享受那种感觉了啊……我很喜欢……很喜欢那种,那种好像被听夏深深了解的样子!非常、非常喜欢!!!”
她激动地说,每句话、每个字都在抖,当她的声音结束以后,街上的行人与车流仍旧不断地穿梭过他们,但他们的世界,却已经再次地静止了起来,唯有风已经寂静地吹过他们中间,吹干了那些眼泪垂落的轨迹……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刻,听夏忽然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他想要离开,那个没有再对狄千雪说出任何话,并且在此刻显得那么狼狈而懦弱的他,即将离开……就像昨晚那样,单纯的因为无法面对而去逃避。
“听夏,你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