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魔池回流的鬼气周围,似正萦绕着不尽亡魂怨嚎。猛然有感人觉之语,原本意欲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女帝后魃,不自觉发出半畏半怒的情绪,使得鬼水瞬间沸腾,浮荡不息。
“惊吗?恨吗?”
单足踩在池水边沿,波澜不惊的面孔平静注视池水,人觉轻旋金伞,霎时散离的鬼气被其集聚,借助池边阴森魔氛,重新凝聚出魙天下魂体:“暂时留你一命,是吾只想问一次,当初一味追杀年少的我,究竟是为何缘故?”
“……哼,人鬼之子的卑贱血脉,岂能存容于鬼狱!”
一旦让人觉弄清来龙去脉,坑杀了非常君父母的魙天下自知绝无幸理,因此刻意以此浅显理由,试图转移非常君焦点,又或但求一死。
然而,纵使走至这步田地,各怀鬼胎的二人注定只能存一。非常君亦丝毫没有轻放的打算,誓要榨干女帝剩余价值:“不说,你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知晓真相的,不会只有你一人。难道我不知,天鬼伏家一系,尚有残余族人?”
“你,贱种?!”
“贱种,死在贱种手中的人,岂非贱种不如?”
虽有愤疑未解,非常君对虚无图谋存有相当担忧,唯以自保与个人利益为优先选项。
刹那间,掌心猛然收紧,束缚住魙天下魂体。非常君心有定见,下一刻沛运鬼魄之气,将习烟儿残灵渐渐逼出自身躯体。与此同时,魙天下魂光渐渐暗淡,反被养魔池慢慢吸纳,用以蕴养鬼魄残灵。
不料生死交锋当中,非常君身后传来一声凶戾兽吼。就在人觉难以分神之际,无端暴躁冲入此地的鬼族异兽厌火天獠,莫名停下残暴攻势。虎视眈眈的猩红兽眼,在瞧见非常君身影时,突兀浮现亲近神色,竟有化敌为友倾向。
“嗷——”
女帝受难当下,转眼即见鬼族兵将涌入护驾,陡遭无妄之灾。似对非常君格外中意的厌火天獠闻音而动,完全无感非常君迷惑情绪,不消片刻便回过头去挥舞礼爪,将胆敢抢近的鬼族众将,杀得片甲不留,令得鬼族无人敢近十里范围。
不仅如此,厌火天獠更加兽涎吐出,帮助人觉稳固鬼灵分离之痛,湮灭女帝后魃意识。
两相夹击之下,魙天下浑无抵御余力,须臾便已魂识溃散。冤冤相报,一代女帝全无有效反抗,命陨死敌之掌。
但为保留全部功体,非常君纵使分理出习烟儿残灵,借助养魔池与女帝魂光鬼气,亦须不少时日。
大脑瞬息转念后,非常君省却一桩后顾之忧,忽将目光投向厌火天獠,以及巨兽背后远处木筏上的骷髅鬼影。
沉寂片刻之后,非常君压抑躁动心绪,遥遥传声唤道:“……鬼叔,过去的事,吾已甚少去回忆。你给我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习烟儿有劳你与它照料。”
“吼——”
“女帝身亡,帝龙胤不曾回归,鬼狱余子碌碌,不足为虑。谅来,其他人亦不敢与吾为敌,冒然侵犯此地。”
非常君说得笃定,此刻却也有此资本。只不过现在并非追究身世的时间,人觉刚一安排好后手,仍欲在此大争之世,赌注最终一搏。
“人中之龙……诸神之乱,若无抗神之能,吾又如何能自证,定可胜过仙门全部与那人之最?”
冷冽之声腾空而上,灿黄身姿不知何时已杳然无踪,徒留巨兽伏于养魔池边。而在无常帆上,骷髅面目的无声亡灵,正用一双空洞的眼,仰首定视空无一人的虚空。
慈爱、担忧,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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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族外损内耗,一朝群龙失首。曾被无限唾弃的人鬼之子,反成鬼狱无人敢违逆的存在,难免会有些失常。
不过,原向斗姆求情的鬼龙王,有睹天宪神威之后,心知过往罄竹难书,一旦被神罚裁决必死无疑,只能灰溜溜卷铺盖跑路。而今时来运转,伏字羲反有了借鬼狱内伏家一脉残党势力,争夺大权的资本。
当然,邪神、罪神乱世,世俗权争尽若浮云。自知唯有苟延残喘的鬼龙王,现下也仅是想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毕竟八歧邪神和斗姆,都不是他可以豁命反抗的存在……
总归得谋条生路!
“你竟然敢来找我?”
“嘿,除了与你站在一边的八面鬼戎,鬼狱内已无异见二声。不来找你,难道要鬼者等死下去吗?”
“我对你们鬼狱没兴趣。现在魙天下一死,我就更加没有兴趣了。”
雾霭深重暮云遮,鬼龙王意外来访,使沉寂了一段时日的裁翠微颇觉意外,深思熟虑后还是接受了对方登门,直截了当应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问奈何应有办法,帮我摆脱天宪制裁?”
“咦?”
裁翠微眯了眯眼,径直戳穿道:“你这是想投诚?”
“开出条件。”
“很难。”
“哈,果然靖宇宗源不需要鬼者,用鬼者立威才是最优的抉择。”
鬼龙王长叹了口气,对此毫不意外:“但我相信,凡事都有例外。”
“有养魔池,你未必会死。”
“如果有保命秘法就能逃出天宪裁罚,岂非视斗姆为无知蠢辈?”
“嗯——”
打量鬼麒主沉吟许久,裁翠微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抱歉,我和靖宇宗源的关系已不对等,很遗憾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
“不必怀疑。灵霄烛幽与问奈何只信赖彼此,从不全然信任外人。而今他们计划功成,力可通神,我的重要性自然大为削减。饶你一命,对靖宇宗源计划百害而无一利。但——”
“但是什么?”
裁翠微想了想,道:“你求我还不如去求你们鬼狱深处,阎神地界的那一位,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传说中的无间阎神?”
鬼龙王心思一动道:“鬼者略有疑问,你为何突然提到祂的存在?”
“斗姆去过阎罗鬼狱,却并未听闻祂有做过什么事情。或许,那里别有玄机,值得你去尝试一番。”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裁翠微不假思索:“你不明白,越是接近所谓神的存在,越不是一件好事。当初抢夺虚无之力时,祂偶尔对我流露出的觊觎,令人记忆犹新。”
“哈,想不到我们还算同病相怜了?”
“不,风险程度不同。我是防患于未然。”
“所以,该去阎神地界冒险的人是鬼者?”
“你受到阎神地界的影响更小。等你有了线索,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成交。”
一堆“神”的存在,实令裁翠微芒刺在背。就算有靖宇宗源这一靠山,她也不在乎多找一条后路。既然鬼龙王送上门来,裁翠微更该合理运用。
只是,对于裁翠微而言,最稳妥的一条路,既非绑定靖宇宗源,又或另觅异神庇佑。
鬼龙王离去一日之后,裁翠微早早备好待客茶点,一大清早便等到了闻人然,寒暄一番后毕恭毕敬伏地姿态,施礼道:“从今以后,我永尊你为亲长。”
“这……我觉得我女儿血脉里,没这么无耻的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