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我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的小师妹们:“会议开完了,你们就拿这些东西来敷衍我?”又抽出一份表格,“林琳,这就是你做的银行利息表?这么简陋你让我怎么提交?”
林琳小声叫着:“师姐……”
我吐出一口气:“你们还记得你们是育德的毕业生就好,不要只会喊师姐,师姐也不是用来包庇你们的。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正成今年的企业培训生,之所以对你们进行上岗培训,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好好适应以后的工作。但是你们给我看的都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会议记录,残缺不全的表格?以后工作了,走出去,你们好意思说是我这个业务部门的吗?”
刚进正成的新人大气都不敢出,只低头服服帖帖等着我训话。
“统统拿回去给我重做。”我看了一眼手表,“最迟两个小时后,统一由小组长林琳交给我。”
另一个组员弱弱说着:“师姐,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笑眯眯看着她:“怎么,下班后还有约会吗?做这一行的就是这样,如果你想要准时下班的话,明天也不用来了。”
话音未落,新人们“呼啦”一下走没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正想修改手头的案卷,律师助理小雨又敲门进来,伸进来一个头好笑地问:“子薰姐,对新人们训完话了?”
小雨跟了我一年多,和我关系很是亲昵,私底下一直叫我子薰姐,我也把她当妹妹一样栽培着。
我无奈地笑:“没办法,刚进来一个一个毛毛躁躁的,还是要好好地训一训,才能去掉她们那些自以为是的脾气。”
小雨吐了吐舌头:“其实子薰姐也是为了她们好。”
“那也要她们听得下去才行,不然还以为我是专门残害她们的老巫婆,扣着她们不让她们下班的凶悍老女人……”我看了她一眼,“明天的案子都准备好了吧?资料放桌子上,我待会儿看。”
“好的。”小雨也走了出去。
整理完资料,我推开门走去厕所,途经新人们的工作区域,她们看到我的时候,迫于我的压迫力,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我躲在休息室里,偷偷打电话给殷姗姗:“姗姗,我现在只觉得自己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殷姗姗那幸灾乐祸的,居然在那头说:“你现在才发现你的真面目,还不算太晚。”
“去你的,我是在说认真的!面对那一群新人,我真是左右为难,要是我不硬气一点,就立不了威,没有办法服众。一旦我硬气过头,别人又会避我犹如洪水猛兽……”
这话没说完,我就面临了这么一个窘迫的情况。
也不知道新人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过来泡咖啡,总之我在休息室隔间里听见门被推开,然后是一群人穿高跟鞋噔噔噔进来,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接下来,没等我开口挂断电话,就听见她们在外面叽叽喳喳讨论说:“也不知道那个程律师是不是吃了火药,每次看到她都是像机关枪一样向我们扫射,真心太可怕了。”
另一个说:“她不过也是比我们大两届的学姐而已,也没见有多老啊,可是一天到晚都穿黑白灰,把自己整得像一灰头土脸的灰太狼一样……”
“哪里像是灰太狼啊,简直就是晚娘脸。”
“还有啊,我听说她现在都还没有男朋友呢……”
休息室的隔音太差,这些话就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殷姗姗耳朵里,那厮在电话那头笑得不能自拔:“程子薰,你也有今天!”
我“啪”一下挂了电话,整理了衣服,拉开厕所门慢慢走了出去。
新人师妹们刚刚还在说笑的脸全部像面瘫了一样,看着我花容失色,惊惶无措道:“师姐……”
我站到她们面前,双手抱在胸前,用温柔的语调对她们说:“能承受多大的诋毁,就能接受多大的赞美,回去座位后,以这个为题目写一篇报告给我,不得低于三千字,也是两个小时内交。”
我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心里暗自说着:要知道老虎不发威,她们八成还以为我是Hello Kitty呢!
说完,不管她们的眼神各异,踱步出了休息室。
在走廊的妆容镜前,我戳了几分钟。怪不得说时间会改变你前后左右的脸,两年后的程子薰,已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头发剪短了,气质改变了,和刚从学校里毕业的感觉不同了,传说连眼神也越来越锐利了,在法庭上一瞪眼,敌人顿时丢盔弃甲魂飞魄散。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我努力地把自己的嘴拉扯出一个弧度,自嘲道:“程子薰,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呢……”
中午午休之前,我终于赶着把师父要找的材料拿到师父的办公室。
师父看到我来,又顺道问了一下有关新人培训的事。
我一一把新人的优缺点给师父说了。
师父交叉着双手,放在桌上:“刚毕业两年就让你带新人,怎么样,感觉有压力吗?”
我老实说:“压力不小,目前只能武力镇压。”
师父眉眼里都是笑:“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抓头,沮丧道:“没办法像师父一样恩威并施,我果然还是太嫩了。”
师父看着我,肃然道:“比起刚毕业那会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被师父这么一赞,我有点羞赧,眼风一瞥,师父桌子上放着的几张照片,红红绿绿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师父也发现了我的这个举动,斜眼看着,不动声色道:“对了,一曦寄了他和千舒的照片过来,那里风景挺优美的,你要看看吗?”
最近两年,师父或多或少会说起蒋一曦的事情,说他进入H大法律系学习了,说他成绩优渥被教授看好了,说他又拿了全年度优秀学生奖学金了……虽然我没有办法知道他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但我知道,他应该过得很好。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是一块需要精雕细琢的宝玉,如果蒙了尘埃,就会失去他原来的光彩。
我努力遏制自己的眼风再往那边扫,摆了摆手对师父说:“不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他们联系了。”
师父没说什么,我直起身,拖了下凳子:“师父,没什么事我去准备明天上庭的事了。”
师父闭了眼,坐回凳子上:“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我赶去区法院开庭。开庭前,我拿着案卷又过了一遍今天的案子,我这边代理的是原告方,起诉被告要求偿还欠款的一宗简单民事官司。助理小雨坐在我旁边,我们组的组员也来了,就坐在庭下观摩。
在开庭前,那几个女孩子就一直和书记员叽叽喳喳,在我耳朵边闹得慌。
有人说:“你们有没有听说,隔壁庭来了个超帅的检察官?”
另一个激动万分地说:“啊!你说的不会就是我刚刚在门口撞见的那个吧?”
“你看见什么了,快说快说啊!”
那人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说着:“我刚走出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男人,大概比我高出一个头,有一米八几的身高,那身材,啧啧……我再一看,那脸蛋,不得了啊,比金城武还帅一百倍!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的,上女厕所差点走到了男厕所,别提有多丢人!”
“林琳,真的假的啊,有你说的那么神吗?”
“当然是真的啦……”
我翻了翻工作日志,不耐烦地对她们说:“你们还有完没完,这里是法庭,不是你们八卦的场所。”
几个女孩子被我一吼,一溜烟全跑到庭后面去了。
助理小雨也被她们的八卦带动起来,坐在我边上,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子薰姐,她们也只是兴奋过头而已,书记员小张说隔壁法庭来了史上最帅、最年轻的检察官,是新近招进来的,不仅笔试面试都第一,还长得酷帅狂霸拽,惹人犯罪……”
我干咳两声,敲了敲桌子对她说:“小雨,这里是法庭,我们现在要准备开庭了,你不要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你也不是新人了,怎么能让新人牵着鼻子走呢?”
小雨被我说得讪讪,脸上一副委屈的神色,我也不好再说她什么,只是摇头道:“好了,你准备做笔录吧。”
过了没多会儿,隔壁庭似乎来了什么人,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我隔着门的间隔看过去,也只看见一个像林琳说的穿着检察官制服的年轻人拿着一沓资料走进去,因为隔得太远,根本就看不到长什么样子。
但身影和某个人很像,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种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自嘲道:程子薰,你不会还有臆想症吧,还像新人一样憧憬那些爱情故事?这两年来,你不是已经心如止水了吗,怎么还会因为相似的身影,就心驰神往呢?
这么一盆冷水,泼得恰到好处,我正兀自出神,法官敲了小锤子,严肃道:“现在开始开庭,由原告方宣读诉状。”
我捏了捏鼻子,让自己瞬间进入角色中,拿着诉状,问着:“被告,你是否有拖欠原告欠款的事实?请你如实向法庭陈述。”
被告姓陈名旭,今天没有请律师,自己一个人来的法庭。原来是一个做生意的成功商人,却因为一次失败的投资,欠了款项。利息越堆越高,想要偿还,赚的钱却只是杯水车薪。
在庭上,被告没有否认他欠款的事实,只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他养家糊口的不容易,平时赚点钱,还不够补贴家用,家里老婆孩子还需要钱,生病的老人还需要钱。
法官示意,轮到我发言,被告一番话说得动容,但毕竟法律规定在那儿,我也只是接受了原告的委托,只能按证据和事实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