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毕竟是有阅历的人,见蒋一曦这样,他不怒反笑,就像佛祖把玩孙悟空一样,我似乎都可以感觉到师父在内心想着:小样,你就死命蹦跶吧,反正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我敢打包票,师父肯定是不把蒋一曦放在眼里的,他还没成熟到可以和师父对抗的地步,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师父这头老虎面前,他还是没有胜算。
但,或许有一天,蒋一曦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用在佛祖那边学来的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做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傲视群雄。
我憧憬着这两人在未来的交手,没想到师父再也不管蒋一曦了,而是对着我说:“小程,案子开完了,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吃个庆功宴。”
“庆……庆功宴?”我哑然,这在正成事务所可是头一遭,师父是一个异常低调的大神,就算赢了,也总是一笑置之,从不会大张旗鼓地去庆祝什么的,怎么今天在蒋一曦面前,反而反常了呢?
师父打官司和做事一样,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像上次给蒋一曦颁奖也是,活生生闹出了一场轩然大波。
我转念一想,难道……这是师父对蒋一曦的激将法?
果不其然,蒋一曦听完师父这句话,嘴角斜起来一个角度,似笑非笑道:“老头子,要和爱徒去哪里吃饭,我也要去!”
师父居然也不生气,而是回过头来,很有绅士风度地道:“那要问小程的意思了。”
我心里气得牙痒痒的,我果然没猜错,很明显师父是把我当成鱼饵,引蒋一曦这条小鱼儿上钩了……而这条小鱼儿真的傻乎乎上了师父的当……
瞧瞧,师父这算盘打得,实在太精明了!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都开口了,我怎么能不从命呢!
我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师父和蒋一曦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我在最后扶墙走,一边走一边想的是,天哪,我能不能尿遁啊?我能不能突然肚子疼不去啊?谁知道在庆功宴上还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我根本难以想象师父和蒋一曦坐在一起吃饭的样子,面对这残忍的现实,我真想说一句,神哪,我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能不能让我快点醒过来啊。就算不能醒过来,能不能把他们两个都带走啊,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走出法院,司机和黑色宾士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长枪短炮和一众记者还在门口苦苦守候,师父率先坐上了后座,我正打算打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蒋一曦把我的手臂拦住了,打开车子右后面的车门,对我说:“我们一起坐后面。”
“一起坐后面是不是有点挤……”我听见我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到师父和蒋一曦同时射向我的目光,我真是有苦难言,“挤一挤三个人也是可以坐下的,挤挤更健康,挤挤更健康嘛。”
一个是顶头上司加培养我扶持我的师父,一个是我极力栽培的熊孩子蒋一曦,我的心那个忐忑、那个颤抖。
我对着手指,默默在心里吐槽:天堂在左,地狱在右;师父在左,蒋一曦在右。
我如坐针毡,屁股就像要着火似的,火烧火燎。
艾玛!这是要火起来的节奏啊!
我坐在后面位置的中间,前排的司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想说,司机叔叔,你还是好好开车吧,后面的这情节太过于劲爆,父子大掐架,怕是要殃及无辜生灵了……我生怕你的心脏承受不了啊。
师父淡淡地扫了蒋一曦一眼,对司机说:“老李,中午还是老地方吃饭吧。”
老李粲然一笑:“好的,蒋律师。”
汽车在马路上疾驰起来,窗外的景色流水浮灯一样掠过眼前,但我压根没空去欣赏这些美丽的景色,生怕蒋一曦一个冲动,在车里头就和他老爸打起来。
蒋一曦和师父曾经打过一架的传言在律师所里是有过的,当时有人绘声绘色地传遍了整个律所,而且还是春风吹又生。
车里低气压气氛。师父没开口,蒋一曦也没开口,两边都戳着闷葫芦,我倒是给闷出一身汗来。
我在内心深处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又论述了一顿自己如何从这个局面中全身而退,最后得出的结论是:Impossible。
师父的脸别向窗外,蒋一曦和他爸一样。剩下中间的我只能虎头虎脑地憋屈地看着司机。
老李一直是师父的司机,也是一名老司机了,开车的技术杠杠的。
我扒拉着车子靠背,试图和老李侃大山,笑眯眯地对司机说:“老李叔,你开车也有好多年了吧?”
“说到我的驾龄,那可久咯,都有十几二十年了。”这点老李可是没夸下海口的。
“老李叔,那个……”我在心里琢磨着,经过大胆假设,小心取证后,还是开口说,“其实我也有驾照,要不待会儿停下车来,我们俩换下位置?”
话音未落,老李一个急刹车,把大伙都吓坏了。
老李叔惊魂未定地看着我:“我说程律师,你可别老吓我,我都开岔路了。”
开岔路了……
岔路了……
师父和蒋一曦的目光都拂过来,我脸上讪讪道:“我也是开玩笑的,呵呵呵呵,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
师父倒是没说什么,蒋一曦坐在我右手边,“哧”一下轻声笑了,还用手掩住,假装咳嗽。
我气极,用包包挡住师父的视线,伸手掐住了蒋一曦的腰,叫你笑话我,叫你笑话我,哼。
估计是这么一掐掐得有点狠了,蒋一曦脸上的笑意全没了,反手抓住我的手,紧紧捏在手里不放。
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蒋一曦的手劲可比我的大多了,这下子又是发了狠劲不放手。一路上,我和他用眼神生死搏斗,胜负未分。
到了吃饭地点后,他才骤然松开我的手,对我咧嘴一笑。
我在心里咒骂他一户口本,回过头发现师父貌似也在他户口本里……师父,我这绝对是误伤。
吃饭的地方是一处教堂外型的餐厅,有点十八世纪的欧洲风格,餐厅顶上还有一个十字架。里头雕梁画栋,柱子极美,窗户是五颜六色的,抬起头可以看见头顶的乳白色天窗,小天使正在对着我们巧笑倩兮。
进去后我才知道,这里以前是座教堂,后来被老板一整座买下来,开辟成私家菜馆,平素只做私房菜,每天只做一桌菜,吃饭的人非富即贵,菜色也是穷奢极欲。听老板说,这里冬天还有地暖,保证客人在这里吃得满意,花钱放心。
总而言之,这里是一个烧钱烧得手发慌的地方。
坐下后,师父对老板说菜色由他来布置,再开一瓶1968年的红酒,老板笑呵呵地走了,留下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
看到蒋一曦浓墨一样的脸,我想他大概也发现了,今天是师父摆的一个鸿门宴,就等着他入局呢。
不过尽管是鸿门宴,师父脸上也有隐藏不住的笑意,连平素刚毅的面部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服务员拿了一瓶号称很贵很牛×的红酒过来开了瓶,我看着那倾泻到我酒杯里的液体,咂吧咂吧嘴,想着要是你给我换算成RMB该多好啊,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啊!
师父摇晃了一下酒杯,抿了一口酒,道:“这是老板的私藏,你们试试。”
我舔舔酒又舔舔嘴唇,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说好酒又太虚伪,说难喝会不会被师父赏一记卫生球……
蒋一曦连喝都不喝,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死老头,今天我过来,是因为子薰在,我才没空和你把酒言欢。”
我被他那句“是因为子薰在”雷得不轻,暗暗掐指一算,这熊孩子自从认识我以来,都是以“欧巴桑”来称呼我好吗,宽面条泪。现在他居然在师父面前叫我子薰,我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发出来,就是和别人说的要不同一点,但到底不同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只是浑身都有被雷劈到的快感,战栗不已。
既然蒋一曦提起了我,师父也就适时地点了点头,简明扼要地说:“小程向我说过你们的事情了。”
师父这么一说,颇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既表达了他知道我和蒋一曦是认识的,又让蒋一曦对我到底向师父说了什么心里没底,反正就是虚晃一枪的意味。
蒋一曦果然往我这边看过来一眼,估计他也不知道我到底向师父说了啥。
我徐徐瞥了蒋一曦一眼,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课余讲讲题目而已。”又适时地对师父说点蒋一曦的优点和长处,“其实一曦的学习能力很强,是一个虚心好学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蒋一曦大概也猜不到我居然会在师父面前说他的好话,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转过头乘师父不察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恰好在喝水,差点被呛到。
我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抹了抹嘴,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菜渐渐地布上来,服务员鱼贯而入,介绍着菜名:“这道是花开富贵,这道是悠然见南山,这道是年年有余。”
我拿起筷子,一边为师父和蒋一曦布菜,一边没心没肺道:“师父和一曦都吃吃这菜吧,不然放凉了不好吃。”
我被他们两个人搞得紧张兮兮,想着既然火药味这么大了,我也不要管他们两个的事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