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妈早已用她过人的决心,硬是一个人,把份量很重的大床给换了个方向,重新布局,好迎接老爸的回归,从现在起,这家里,得有轮椅的位置了。
车总算回到家门口,勉强把老爸叫醒,哥拼命放着的摇滚音乐,显然对他没有什么效果。直到开了门,好奇的邻居老太太,车门一打开,就凑过来给老爸打招呼,可是刚从盹里醒过来的老爸,还没有准备好应付任何招呼,显得很是茫然,邻居老太太很是一脸惋惜,走开了。
二姐夫也在家里等着了,这时穿着毛衣出来,和哥一起,一个抱身子、一个抱腿,彻底把之前连轮椅抬的方案给否决了。
我去负责把轮椅收起来,放进屋里去。还有其他一堆杂物,乱七八糟地去了医院,现在也是更加乱七八糟地回来了。
床上有两个大厚垫子,是我从自己的小窝里的蓝色布艺沙发抱过来的,因为这个足够应付他坐起来时的后面的依靠,这个现代的软装,和妈给铺的一床80年代一混搭,显得那么突兀。而新挂的窗帘,也是在我的坚持之下,亲自站在窗台上,用那够长的有线电视信号线来回走线给缠出来的。当时,老大和妈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那么硬,看你怎么固定。
我做到了,只是用一个尽头打一个结一卡,就卡住了,完全可以担当窗帘走轴的角色。
老妈当时笑着说:“这个子矮,就是聪明,呵呵。”
从现在起,老妈开始接过了主陪护的任务,而我由于没有家庭的困扰,自然还是标准的二护。大姐也终于可以恢复上班,照顾家里了。
从这时起,老爸的日夜颠倒,有了对聊的伴儿。
在老爸住院的那段日子,是我们孩子们一群人,轮班支撑下来的,好在大家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休息,可回到家里,老妈就被“深度套牢”了,简直可以说是“连坐”、“陪绑”式的“如同坐牢”般的日子就开始了。
此时的老妈,也已经是70岁的老人家了,本来还一直指望着跳跳广场舞,打打小麻将,跑跑菜市场,看看电视剧,偶然出去旅游一下的,现在可好,一切归零,完全无望了。
最初,出于对老爸的爱,老妈还是尽心尽力地用她几十年的“功力”,因为老妈年轻时一直练各种气功,她要是用手掌给老爸按摩起来,还真是带着“功感”的;可是再好的爱心也经不过24小时的每一分钟的现实持续碾压。尤其是日夜颠倒的老爸,回来后,也很长一段日子,没办法恢复正常,一到白天就睡得黑天暗地,而到了晚上就睡不着,给老妈出各种鬼主意,折腾的花样越来越多:
拿布子、递尿壶、要拉屎、找遥控器、要热水袋、找眼镜、要“暖宝宝”、要关门、要听佛教音乐、要听949交通广播、要枕头、要卫生纸、要擤鼻涕、要出去、要回来、要坐起来、要躺下去、要打电话、要看表、要一天不停地问:“几点了?”、“儿子还要多久才回来?”、要穿皮鞋、要翻身、要……要……要……
老妈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活不能自理”,一切行为全部外包了!
一直没有办法休息好,老妈在很短的时间里,变苍老了好多。就象在医院里,老爸在病中,为了在头上扎针治疗,而把最后一版本染黑的头发全部剃掉,一个壮年版的老头,只一次理发后,就顿时变成了一个苍老的老汉。
想想老妈嫁给老爸这一辈子,还真是没有受太多苦,虽然生了我们四个孩子,但是家务活,基本上都是老爸完成的,小时候是外婆来,带大了上面三个孩子;长大过程中,我们四个孩子也都被分配了工作,她一直可以有机会美美的,可以任性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说常年“打毛衣”、做一些土建类的“大活儿”、练太极、跳舞、打麻将;比如说一直保持着和老爸隔几年就回老家探亲一趟的旅游频率;在我去广州之后,也多次出行,在我那儿零敲碎打地也住超过了三年;更别说其他随老爸去老家江苏、大伯三伯的宝鸡等地,还有嫂子给安排的一次二老的“台湾游”,她可以一直不用操心,也一直有人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就安心、踏实地跟着四处游玩就行了。
当然,在她来新疆前的那段日子,也是真正的苦孩子出身。
在老爸的“自传”里这样说老妈的家:
“说起我爱人,从我心底讲人不错,人老实,人品好,无论从什么地方看起来,心里总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就是当时想法个子有点小,其他没有缺点。
结婚后慢慢了解我爱人家庭,我岳父叫金度山,岳母叫常盛珍,岳父家有老弟兄五个,岳父是老五。讲起我岳父的家庭,确确实实是贫农,我认为比贫农还要低一等,因为我有照片来说话,古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不到八米长距离,盖起一座所谓‘三间房’,中间房算四米,南小间不到两米,北间房不到两米,房子南向。
莴苣用小麦秆编捆而成,掉在石南山头,北山墙也同样。
门框的下角,用烂砖搞了半截门儿,也是用砖起了个样子,实际是空的,里面稀土。两个大门还上下高低不平,全部房里估计不到300元家产,一条桌,大约1.56米吧。几张长凳从一头看完,18到20公分宽,中间还凸起来,四个腿还是活的。人坐在上面左右摆动,厚度也只不过三四公分吧,一个竹笆,两块锄头,一张床也算可以。
能把蚊帐支起来,提起蚊帐我可感到奇怪,人家讲蚊帐是白色的,而这蚊帐是黑色的,据家里人讲不敢洗,一洗就烂掉,能抵挡蚊子就行,谁都知道江苏这块宝地,到数九寒冬也有零度以下,可床上这还铺的是凉席。
当夏天东西,冬天用怎么能行呢?一床被子,有几只大小坛子,而南房间床呢全是草,等于人睡在草上时盖一床被子,据老乡们讲:‘睡在床上看月亮,就等月亮下山出太阳’,夏天好过,冬天难熬,特别是春天夜间长白天短,白天做饭草从何处找,家家户户拉风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铁匠铺这么多,一户靠一户,到处发出叫声:“踢踏、踢踏……”
这么看,我岳父家的生活到底是如何?
就拿我岳母讲,她的个子本应中等身材,农村妇女她本姓郑叫郑盛珍,由于生活逼迫嫁到我岳父家,当童养媳后改名叫常盛珍。来当童养媳后的日子更加难过,给地主干活生儿育女,结果把腰搞成驼背腰,从此再也直不起来,本应1米67身高的中等身材,结果成了不到1米5左右的人了,终身是驼背人了。
我岳父常给村里人当劳力帮工,肚子饿得无法见,有人提议吧,就这样,家中五口人,人口多可没地种。
特别一提的岳父,家有大女儿叫金武华,靠女儿出嫁,赚个当兵的回来,好维持家庭,没想到这位当兵的是小偷,外号叫“赖子”,整天不劳动、二流子,懒汉只吃不干,到处偷鸡摸狗回家,打骂金武华是家常便饭。家庭里外全靠一人,这日子实在无法活下去,便逃跑。不知去向,不知道经过多少年,才打听到浙江高官兴县某某公社,最终我们还是找到她,见了一面。
由于生活逼迫,岳父家老兄弟们死的死、跑的跑,武凤(老妈名字)大伯伯从未见过,二伯也没见,一个无子女家庭要孩子就送人了。当什么没见,全家死光。三伯跑到南京当一名鞋匠,四伯木匠也早过世,除二伯家没后代,其余的均有后代,但不知如何的活过来的。
党中央号召支边去新疆,金武凤积极报告,终于批准来到新疆,金武凤来新疆肯定怕,这么远,戈壁滩。
不管怎么讲,首先肚子吃饱,还有三十来元零花钱,她一分也不花,就连厂工会常发电影票,一张电影票1.5角两角,本人不去电影院,卖掉,结果拿钱省下,知道家中困难,有上一点钱赶快寄回,就连他大哥订婚的钱都是金武凤寄回去,可想而知,在农村讨一个老婆要多难,人人都清楚一个姑娘家在年轻时代爱美之心梳妆打扮,可是金武凤她不会。
难道说真的不会吗?会!只有内心羡慕人家,内心想:‘我不能跟人家比,我还是把我的两个小辫子梳好就行了,好好跟师傅学技术。’
正巧分配一位民族师傅牙生江师傅,这位师傅对金武凤终身难忘,金武凤跟师傅学手艺才18岁,刚从农村来,牙山师傅对她好,知道她是江南农村的,就知道农村人是辛苦的。
当我写到这儿,想起金武凤受的苦并没有写完。她常讲家庭穷没钱上学,从小跟一位奶奶一起玩儿,由于小不懂事,这位奶奶与庄上一个地主勾搭上,按现在口气讲叫‘情人’或者叫‘相好的’,也可能叫‘小老婆’吧,就这位奶奶,把她母亲治得非常厉害,因我岳母是‘童养媳’。
作为‘童养媳’就是从小定亲,到婆家为别人下苦卖命为生,等长大再结婚,这位奶奶生下大约十个小孩,家中里外重活轻活都是她干,还要受气,只等到我岳母20多岁才圆房。农村斗地主才把她抓去,可金武凤一个小孩家向人家求情:‘等我们家大人回来你们再拉走。’那个时候谁能听一个毛孩子的话,判决后死在牢房。
我岳母的驼腰就是这位地主婆婆导致成这么终生驼背的。
由于一大家老弟兄五个人那就分家,其余老四位就分到地,唯一的老五没有地又人口多,只分到一个碾房,为村上人加工小米荞米高粱,谁家有钱来加工?没有钱,只给一升或两升成品粮食为生,这样不行,人家加工完了走掉,再从风箱里找粮食。
把风箱抖了又抖,打了又打,希望再能找出点成品粮食好度日。
人家来加工,我岳母给人家劳动,跟骡子跑,转圈圈,一会儿上原料,一会儿去风箱手摇去吹,就这样不停转呀转呀,有时20多小时干,肯定辛苦。
不辛苦,明天吃什么?
大肚子也要干,快生小孩了,就在那个破碾房,拿一块布一挡就在家生小孩。那时候哪有什么鬼医院,全没有。
金武凤就讲太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大弟金武达,农村讲是肝病,家庭没有东西吃饭,骨瘦如柴又得病,更谈不上看病,终于金武达病倒休克,家中人就认为死了,就拿些麦草杆铺在地下,金武达就睡在地上,麦草杆铺的地铺也没人管理,再看他到底死了没有,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又醒过来。醒过来时,我岳母又是高兴又是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心想给老天爷磕头。没钱买香纸,只好双手对老天爷合十后再磕头:‘老天爷发慈悲菩萨保佑老祖宗保佑!’
农村嘛,封建迷信是普遍的,其实弱小肚子饿,营养不足,缺衣少食,没钱看病,另外也可以。看起来穷,人家的孩子死了就死了,对子女谈不上关心,法律落后到什么程度,‘无法可谈’的地步。
金武凤从小跟大人在地里除草,学种庄稼,将来好找个好婆家,农村只许儿子上学,不许女孩上学,重男轻女,穿的衣服全是别人家不要的,拾回来再穿一次。”
给老妈讲起这些老爸写的片段,老妈没少补充材料,那时她是真的勇敢啊!饿到吃“观音土”,屎都拉不出来,是外婆给她用手一点一点给抠出来,要不然就没命了。所以,当她听说新疆有地种时,全村上,就她一个人,勇敢地报名了。
这一出来,她说,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就算是到今天,也绝不后悔当时的坚决。
好在老妈说,人老了,觉也少了,她还算是坚持住了;而我,则是保持着“标准备胎”的样子,老爸需要起身的时候,就是我“弹起”的时候。所以,不能说我的神经多么有弹性,只要有需要,责任心,让我是可以随时在“醒”和“梦里”切换的。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天亮再说,再亮再说。“
一向以“拉灯节电”为铁律的老妈,现在可以为了老爸,整日整夜地开着三盏灯不灭。而这样的对话,会一晚上一晚上不停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