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瑞腾地站了起来,他黑着脸,紧捏着电话,咬牙咒骂,“真想弄死你!”他将电话挂断,秘书那里招呼也没有打,直接拉开他总裁办公室的门离开。
而与此同时,锦程控股大楼内。
一周一次的例会结束后,申璇见所有人都出了会议室,她才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头一晕,一个不支,踉跄着撞到椅角上,本能地伸手去够桌面,却将王晴给她冲的咖啡打翻,洒了一桌。
听到响声,王晴又折返回来,一看,申璇一手撑在满是咖啡的桌面上,纤细柔白的手沾满了咖色的水渍,一手抚撑着额头;她阖着双眼,似乎在调节呼吸。
王晴一惊,赶紧过去扶住申璇,“申总,怎么了?”
申璇额头上的手抬到半空,摆了摆,声音和开会时候的冷硬是天壤之别,透着虚弱,“阿晴,我头有点晕,去我办公室的小冰箱里拿一条冰着的毛巾过来。”
王晴没有看到申璇倒下过。她以前在人力资源部,虽然没给申璇当秘书,但是这个公司里的女人没有不崇拜申璇的。这个女人是神一样的存在,你看她年轻貌美,以为她是潜规则上位,可是她手段从来都是又快又狠,让你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蛇蝎化来,专门打趴对手的。可是她对下属虽严厉,却福利丰厚,这个公司的业绩年年涨,员工的待遇也在提高,连文员都鲜少跳槽。
这个公司里的女人,都以申璇为榜样,都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不靠男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任何一件事都做得不比别人差。所以这个公司里的女人,从来没有出现下属勾引上司的事件,情投意合那是另当别论。她们个个都是脊背挺直,高傲自信,外面传言,申璇在锦程控股,带出了一支红色娘子军。虽是夸张了些,但也着实让人对她敬佩。
像王晴,当得知自己要做申璇秘书的时候,兴奋得花了三个月的工资请同事吃饭唱K。这时候她几乎是慌着出会议室的——当你心中的神突然不支摇摇欲坠的时候,你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王晴莫名地感到一阵难过,那阵难过可以一点点抽掉人的意志。扶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她有些颤抖,她在会议室的门口挂上了“会议中,拒扰”的牌子,申璇这个样子,她不想任何人看到。
申璇扶着桌子,顾不得手上桌上的咖啡汁液,顺着桌沿往下流,沾在或者溅在腿上的咖啡,她只想重新坐下来,然后找个地方靠一下。她知道,从刚一知道前形象代言人出事的时候,她就知道,季春来一定会挑唆人闹事。
季春来受婆婆的影响一向不喜欢自己,而又迫于爷爷的威严不敢怎么样,这人就恨不得抓住她一点小辫子就把她往死里揪。
明面上看着虽无功却也无过的老实人,总是背地里兴风作浪。若不是因为裙带的关系,若不是这裙带的关系是婆婆的,她立时就要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踢出公司去。
前一个会议,虽然短,却差点弄得她绷不住。有几次因为她否决几个股东的议案,那几个议案都是他们私下的关系网的业务,分明就是有损公司利益,结果这几个股东偏偏联合起来想欺负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她据理力争,最后强势否决,这些老股东就很不满她。接下来又有好几次发生同样的事,她照样强势否决!这便引来这么多的敌人,个个想把她从公司赶走,以为裴家没人在,季春来就是天,这季春来总是撺掇着下面的人,煽风点火。
有一次她不过是婉转提了一下,他就去婆婆那里告状,一个劲儿地说她的不是。婆婆本就看她不顺,哪里容得了舅舅挑唆,言辞激烈地训斥了她,叫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的身份!她在婆婆那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一刻也不敢忘。跟裴家有关的人,她都不能明面得罪。就像今天,她之前没有准备,在裴家没人告诉过她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一天都没看新闻,一到公司听了之后,整个人就蒙了。走进这间会议室前,她就在想,如果这些人对她不满、向她施压怎么办?
她无路可退,只能挺直背,推开门,走进去,坐下来。她不能在他们施压之后才说话,所以,她先向他们施压!可是短短一些话,看上去牛气得很,她的内心却着实心虚。万一股东真的在季春来的撺掇下集体退股怎么办?她如何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爷爷会怎么看她?婆婆会怎么对她?
等这些人离开,她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想回办公室的休息间躺一下,可是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力气已经尽数都用在那场博弈。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走路,连她骄傲的背都挺不直了。
她弯着身坐着,背有些弓,手还扶在桌面上。咖啡放了奶和糖,有空调的房间里容易干燥,她的手移动的时候,感觉到液体变得黏干。
王晴从申璇的办公室的小冰箱里找到毛巾。申璇的办公室天天有专人打扫,所以这个冰箱王晴从来没有打开过,冰箱打开的时候,有一股香味从冰箱里钻了出来。里面的三层小架子上,有一层放着各式的饮料,有一层放着一个眼罩,还有一层放着八条白色的毛巾,湿的,折叠后卷成整齐的小卷,排摆得也很整齐。一小排,将小冰箱的这一层摆满,静静地,像是随时等着主人拿去用。
这么多的干净湿毛巾,王晴又想着申璇在办公室那副狼狈的样子,突然眼睛一酸,竟有些湿了。随时都备着的?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她还有多少次没有发现过?
毛巾拿出来,香气散开,依兰和薰衣草的味道很是明朗。她关上冰箱,把毛巾拿在胸前,再随手拿了一个讲义挡住,嘴角放平,目光奕奕地走出了申璇的办公室。
王晴把毛巾递给申璇后就说有事要忙一下,等会儿进来,申璇对她点头,眼里的浮光是一瞬而过的感激。
王晴知道,申璇是感激她的不问,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会让申璇难堪。
冰凉的湿毛巾带着连绵的香气,展开。申璇没有拿它来擦手,而是仰倒在椅背上,将毛巾搭在脸上,呼吸,呼吸,将那些有精油味道的湿气,都吸进鼻孔里。冰凉的触感沾到皮肤上,她的精气神在一分一秒中慢慢凝结……
裴锦程回家换了衣服便到了公司,看到王晴正站在会议室门外,好像在翻着什么资料。他很奇怪,王晴有自己的秘书办公室,站在会议室门外做什么?申璇在里面?申璇在的地方,王晴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的吗?
他小声问了一下前台,“下午还在开会?”
前台礼貌地回答,“嗯,是的。”
他走过去,刚要触到门锁,王晴立即阻止道:“裴总,申总在开会。”裴锦程瞪了她一眼,“公司任何会,我都可以参加!”
他二话不说,推门而入。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申璇仰面将头靠在椅背上,肩头耷拉着,脸上搭着白毛巾,面前的桌面一片狼藉,咖啡已经将她的文件污染遍了。似乎知道有人进来,她突然坐直,一把扯掉脸上的毛巾,捏在手里,惊诧地看着他。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申璇手中捏着的白毛巾,捏出了水,一滴滴从指缝中钻出来,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裴锦程反手关上门,一双眉蹙成疑虑的川字,抬步朝她走去。
她见他已经鲜衣洁面,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样子。她以为他会像那些狗血的电视男主一样,拉着羸弱不堪的女主,苦苦一夜守候和等待,第二天蓬头垢面、胡楂满腮,恨不得脸上身上都写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字样。
他没有,他似乎精神很好,一定没有不眠不休。兴许那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
她心里一苦,哎,申璇,你去想这些做什么?他是他,你是你。捏住毛巾的手轻轻松开,她懒懒地坐着,毛巾擦着手上的咖啡渍,白色的毛巾染上了污色。她站起来,把文件夹上的咖啡渍也擦去,又慢悠悠地擦着桌子。“没怎么,打翻了一杯咖啡,生闷气。”
他在她右边桌沿处站住,她的动作和眼神分明写着生人勿近,可能是她方才躺靠的样子太令他意外,所以即便她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动气,“那王晴说你在里面开会?”
“是我叫她出去不要打扰我,在想些事情。”
他又追问:“什么事?”话出来才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了。
“在想还是应该把邱铭俊那个生意接下来。”申璇已经把资料整好,双手握住,摞在桌面上,齐了齐,一脸平静地看着裴锦程,“我们公司有这个实力接这个单子,有钱赚,干吗不赚?”
申璇说话的口气和以往没有区别,公私分明的态度。而这样的态度,让裴锦程脑袋里有一根筋在跳来弹去,为了什么,他有些分不清。或许当他知道这里已经散会而申璇在里面的时候,他就想进来看个究竟。看她那样倒在椅子上的时候,一句“你怎么了”只是脱口而出。而她的回应,淡漠、清冷,似乎并没有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那他要的正确答案又是什么?
邱铭俊的生意?上次她才说了,不想接,现在又说有钱赚,干吗不赚。他有些搞不懂她了。
“那我安排人接洽。”他亦是公私分明地说道。
申璇看了看手里脏得染上咖啡斑渍的白毛巾,嘴角勾了一下——擦脸的可以拿来擦桌子,但是擦过桌子的,怎么可以再拿来擦脸?她睨了一眼裴锦程,将手里的毛巾扔进垃圾桶,然后拍了拍手,“不用了吧。邱铭俊那里的生意,一直都是我在接,你安排别人,合同拿得下来吗?”
申璇说这一段话时,把文件已经置在桌面上,她的手压在文件上,身子下倾着,一脸淡然地望着裴锦程,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弧光。这话里、眼里、嘴角,都是自信和从容,却并没有一丝挑衅的意思。
裴锦程的眼是一双漂亮的凤眼,他眼里的光有些冷冽,微微一眯的时候,那双瞳仁愈发幽若深井,看不清辨不明。薄薄的唇这时候斜抿一下,“申璇!”
他话里的警告,带着浓浅不一的愠色。他的太太现在在他面前说的什么话?他们都清楚邱铭俊在打她的主意,现在她不避嫌,还要继续接这个生意。非但如此,还说没有她,这合同拿不下来!邱铭俊是看她的面子才把合同给公司的?裴氏就算不接邱铭俊的生意又怎么样?上百亿的工程又怎么样?并不会有什么感觉,搞得好像有多严重似的。
不,最关键的,他认为不是这个原因,他是她的丈夫,她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身侧的拳头不自然间紧了些,再紧了些,这女人一定是故意在气他!裴锦程心里怄成一股火。偏偏看到今天申璇的样子,他还成了有火发不出来的人。哪里有些不对,却看不出哪里不对,她还是如以前上班时一样,公私分明。好像很是无趣,又找不到她的茬。可他为什么要找她的茬?
申璇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便合了门,把文件扔在办公桌上,文件啪的一声打出一个不标准的扇形。她看也懒得看,拔掉电话线,踢掉高跟鞋,踩在灰蓝色的地毯上,边走边解扣子,走进休息间的时候,她已经把衬衣裙子都脱到了地上。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与其说没有睡好,不如说整整一夜没睡。她做了一晚上的面膜,听了一晚上的催眠音乐,点了安眠的精油,摁了传说中的睡穴。
没有睡着。她提醒了自己一晚上,别为了一个男人失眠,别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失眠。越是这样提醒,越是睡不着。
开了会,她得好好睡一觉,把昨天一晚上欠的觉都补回来,她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连眼皮都在发烫,烫得很重,重得睁不开眼睛……
王晴有合同要找申璇过目,像以往一样,敲了两下门,等着里面说“请进”两个字。这次,她敲了五次,中间每次都间隔两分钟左右。当她敲第六次的时候,问了一下副总办公室外办公区的人,“申总出去了吗?”
有人回答她,“没有啊,申总进去了,但是没有出来,我一直在这里都没有走开过。”
王晴哦了声,说:“谢谢啊。”继续敲了两声门,这次,她的话说得长了些,“申总,可以进来吗?让你看个合同,现在很急,需要你的签字。”
方才回答王晴的人,站了起来,她疑神疑鬼地走到了王晴边上,又看了看门,小声道:“王秘书,申总以前从来不这样,不可能敲这么多次不开门,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自从申璇离开会议室,裴锦程也离开,回到了总裁办公室。今天他觉得人有些闷气,便没有关门,他要透透气,反正也没有员工敢随便往里看,看也无所谓,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他和她的办公室就是相连的,又怎么可能没有听到隔壁的敲门声,连王晴的问话,他都听清楚了。
站起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王晴又敲了四五下,声音有些急,“申总,我进去了,如果我再敲五下,你不回答,我就进去了。”
五下敲门声是指节弯扣,击在门板上的声音,笃笃急促,很快很响地结束。
裴锦程呼了口气,步子抬了出去。
王晴进了申璇的办公室,把那个提醒她的员工拦在了门外。她首先是往办公桌的椅子上看,空无一人,桌面上是散乱的文件,地上的高跟鞋东一只、西一只地乱摆着。电话线被拔掉,怪不得刚才拨这里的内线,全是忙音。
“申总?”看着休息室门口的衬衣,王晴有些紧张地呼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万一申总是太累在休息?可是就算睡觉,休息室门也没关紧,外面的声音怎么可能没听到?
就在她局促之间,身边一道高大的身影闪身而过,已经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她心上一惊,未来得及分辨来人的时候,只听见啪啪地响,有人用手在拍谁的脸,裴锦程慌乱的声音迸出来,“申璇!醒醒!你给我醒醒!”
裴锦程跪在申璇休息间的床上,掀开她的被子,拉她之时,手触及之处无一不滚烫吓人!这个死女人,发高烧了还来公司干什么!他不禁心里狠狠一骂,欲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衬衣裙子连内衣都扔在地上,什么也没穿,只有一条淡紫的小内裤。
若放在平时,他看她这样地摊放在他面前,会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脱个干净,然后扑上去,压下去。可他现在一点那样的欲念也没有。
他拣起地上的内衣、衬衣和裙子,他还从未给女人穿过衣服,可要送回医所总不能这样把她抱出去。淡紫的文胸拿手里,一个头两个大,若叫他脱,倒是觉得很快,这叫他穿,简直是……
王晴傻了一般站在门口,看见总裁掀开副总的被子,拿着副总的文胸,在想办法给副总穿!她吞了一口唾沫,细碎出声,“总裁,要不然我来吧。”
裴锦程一愣,这门口居然还站着一个人!倒也忘了自己和申璇的婚姻公司里没人知道。他阴沉着俊容出声,“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给她穿,要赶紧送医院!”
裴锦程坐在床沿,把申璇拉起来,放置在自己的胸膛前靠着,王晴便心率狂跳地给申璇穿内衣。她又担心申璇的身体,又觉得总裁在这里尴尬,可又不敢拒绝,因为她没有从总裁的眼睛里看到慌乱紧张之外的神色。这休息室里睡着一个病人,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若睡上一天呢?换谁都会紧张的,不是吗?
裴锦程的手抚在申璇的额头上,“去拿条冰水蘸湿的毛巾,这烫得厉害,得先物理降一下温。”
“好。”王晴走出休息室走到隔壁小间,打开冰箱就取出一块小毛巾。这个时间,说五秒也不夸张,毛巾递到裴锦程手里的时候,冰凉沁湿的触感恰到好处。申璇就靠在他的怀里,头无力地搭在他的肩窝,烫得像块烙铁。
他把毛巾打开,一阵馨香更浓地传来,贴在她的额头,“这么短时间弄这么香凉的毛巾,还真是个好秘书。”
王晴已经将申璇的衬衣套上,开始扣纽扣,尴尬道:“是申总自己准备的,我、我,我今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