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程脑子里一晃而过的是方才他推开会议室门她的样子,脸上搭了块白色毛巾,方方正正的,目光睨到她的额头,脸已经烧得发红。
这个该死的女人!
等王晴把申璇的衣服穿起来的时候,裴锦程扶着申璇的背站了起来,一弯腰将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抱住她的后背,打横一抱。
王晴立即道:“总裁,别把申总这样抱出去!”
裴锦程瞪她一眼,“你真多事!”
王晴眼睛一红,“申总三年多没有生过病了,她从来没有打过瞌睡,一定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要不然让他们全体下班?”
裴锦程眸瞳不禁一缩,有什么砰的一声敲在他身体的某一处,力道有些大,敲得他身躯一晃。他转身把申璇放在床上,“你先出去。”
“啊?”
“毛巾在哪里?”
“小间的小冰箱里。”
“知道,你先出去做你的事。”
“可是……”
“出去!”
王晴咬了一下唇,恨恨不满地瞪了裴锦程一眼,转身出了休息间。裴锦程拿出手机,打了电话,四五秒后,他对着电话说:“何医生,你马上到公司来。阿璇发高烧不能出去,你把相关能用到的药品和仪器都带过来,到了给我电话。”
把她额头上的毛巾摊开,又反面一裹,里面还有些凉,又贴在了她的额头。他站直后转身,出了休息室,进了小间,打开小冰箱。还有六卷小毛巾,馨香阵阵。有他熟悉的味道,似乎她说过,她掉头发,洗发水里加了些防脱发的精油,这虽然不全是,但是混合着的味道中,应该有洗发水里的精油的味道。
裴锦程已经给申璇换了四块毛巾。快到下班时间,路上是高峰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他才让何医生过来公司,医所那边可以调到救护车,总比他开车快。而且王晴说的话……
他心下一紧。
申璇睡也睡得很累,觉得除了眼皮烫呼吸烫,全身都冷。她缩成一团直发抖,眼前是爷爷,含着眼泪,“你真是气死爷爷了。”
哥哥眼睛发红,“小混蛋!你就是个惹祸坯!”
爸爸妈妈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家里没人想她去坐牢,“我不想去坐牢,不想去坐牢……对不起……”
他刚刚拿了毛巾过来,这是他第二次听她梦呓时说不想去坐牢。他看她冷得发抖,可她那么烫,他脱了鞋上床,抱住她,又把冰凉的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低声劝哄,“阿璇,不坐牢……不会坐牢的。不会去坐牢的,永远都不会……”他感觉到她除了发抖,也不再乱说梦话,轻轻叹了一声,“别想那么多,何医生马上过来了。”
他明明是讨厌她的,现在却要安慰她,可若不安慰她,又能怎么办?她这样子,好可怜。他是一个心善的人吗?他不禁自嘲地一笑。
申璇的药液里,裴锦程让何医生加了一些镇静的,好让她多睡会儿。所以申璇一直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
自然醒,她伸了个懒腰,一动才感觉到人被束缚。是男人的手臂,缠裹住她的腰。她明眸大睁,才发现这是二楼的卧室。她推开他猛地坐起,然后跳下床,找自己的拖鞋,可床边没有她的拖鞋。
裴锦程被她推醒,倒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跟她闹,只是说:“过来,再量一下体温。”
申璇一愣,“体温?”手背上有些疼,抬起手来看,好像输过液,胶布下贴着止血小棉球。
“嗯,你昨天下午发高烧,40度。”
裴锦程已经从自己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枪式感应体温计,下了床,又绕到申璇边上,弯腰就把体温计对准了申璇的额头,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道:“量一下,看是不是正常。”
滴一声响,裴锦程看了一眼数字,心情似乎一下子大好,连昏昏欲睡的脸都扬起欣慰的笑意,“嗯,挺好,37.1度,正常了。”
申璇搞不清裴锦程对她什么态度,迷糊得都忘了方才她为什么要突然跳下床,只是他拿着体温计过来给她量温度的时候,她对天发誓,那时候她的心湖突然间溅起水花,漾起了涟漪。她小心地问:“不会是你送我回来的吧?”她连头也没有抬,看着自己的脚尖,脚尖触在地板上,想等着他的回答。
裴锦程的好心情好像突然被人打扰了,这女人说的话,怎么会这样令他烦闷?好似盼着旁的人送她回来一样!他瞬时便阴了脸,“除了我送你回来,你还想谁送你?”
“谢谢你送我回来,没人看到吧?”她站了起来,光着的脚踩在地上。木质的地板是很舒适的温度,不会冰凉。她知道,自己是他太太的事情家里没人对外说,为什么不说,她不会去问,也不想去猜,现在想来,裴家的做法是对的。裴锦程的太太都没有公开过,以后再娶谁,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浪。
而他却脸色更沉,喝了一声,“给我坐下!”他到外面厅里拿了双鞋进来,丢在她面前,语气恶劣,“再弄得发了烧,我看谁管你,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申璇趿上鞋已经站了起来,看着他的时候,眸里是感激之意和隐隐的难为情,“真是……麻烦你了,也不是有意让你知道的……”
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扯得快断了,她心里哀叹的不是他恶劣的语气,她想,她应该是感激他的,如果不是他,她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可是……白珊死在哪里都会有人让他知道,而自己,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
对的啊,她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可能爷爷不知道,爸爸不知道,妈妈不知道,她最爱的哥哥,也不会知道。
他?她的丈夫,也不会知道。知道又怎么样?他又不会为了她,从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爬下来,丢弃一切不管不顾地去找她。就算死了,也是如此吧?白珊好厉害,可以用一死把裴锦程拉走。
可是,她在想,白珊敢豁出去去死,不是因为她不怕死,不过是因为有人在乎吧?若没人在乎,就是去金茂大厦跳楼又如何?
不在乎你的人,管你是死是活?在乎你的人,哪怕你只是掉一些头发,他也会翻遍资料为你想办法,舍不得你再多掉一根……
裴锦程看着申璇那双眼睛,一时感激,一时难为情,一时间是波涛汹涌的情绪,一时间是楚楚可怜的凄然……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兀自轻轻呵了口气。真难受,是心里难受。她想回楼上洗个澡,然后换件衣服,然后去餐苑吃早饭、上班——只有上班才会不想那么多。
我知道,我知道我死在外面没人知道,所以我不会死在外面,没有下次了。
他看她转身离去,怔忡一瞬,“你去哪儿?”
“哦,打扰了你一晚上,我回楼上收拾一下。”她说着已经走出了卧室。
打扰?他欲要抬起的步子又收住,他被她那一句话噎得根本抬不了脚步。心里那些异样的丝啊弦啊的,绞来绞去,绞进了脑子里。他怎么会看到她这副样子这么生气?是因为他从头到尾地讨厌她,才会连她生病了这副样子都连带着讨厌了,对吧?管她呢,她要这副样子,关他什么事?
裴锦程一脚踢向床头柜,却把脚尖给踢疼了。明明就是疼了,却非要担心这屋子里突然会闯进一个人,而不好意思跳脚。
他掀开被子跳上床,继续睡。枕头上有她用的洗发水的味道,独有的洗发水的味道;有她调的治疗脱发的精油味道。闻着这味道,就好像她此刻就睡在他的边上一样。
裴锦程闭着眼睛就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睁开了眼睛——楼上有高跟鞋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忽地坐起来,迅速地拉开被子下床,出了卧室,等走到楼梯口,申璇踩着高跟鞋已经一梯梯地走了下来。
申璇低首看着裙摆,伸手拍了拍,看见他站在下面,又是怒色未消地盯着她,她呼了口气,“你不去餐苑吃早饭吗?”
他顶她一句,“你去吃早饭穿成这样干什么?”职业装,头发绾起,高跟鞋——这分明就是要去上班的阵势。
“我不穿成这样,等会儿怎么去上班?”
“你今天还要去上班?”
“对啊,今天还要去上班。”
“申璇!”他咬了咬牙,“你昨天才发了烧,今天还想再烧一次是吧?”
“我已经好了,手上有好几件事情没有处理,得去看看。”
“公司没你就不转了?”
她已经站在他面前,“不会,但是会拖慢进度。”
他拦了她一下,“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挡着我才是不可理喻。”
“你!”
“我怎么了?”
“你非要这么跟我抬杠?”
“白珊不跟你抬杠,你找她去啊,干吗来找我?”申璇说完这一句,已经从裴锦程的身边走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自己说出的这句酸不溜丢的话伤到了,还是真的身体没有恢复,她突然眼前一黑。
裴锦程被气得内伤,转身就想走,他来管她干什么?她要穿职业装,她要穿高跟鞋,她要高风亮节地去工作、去上班、去勤奋给这家里每一个人看,这是她的事,她这张嘴,阴损得要死,他还管她干什么!
裴锦程还没转身,却又被申璇把三魂七魄给吓了出来——她正走到二楼往一楼转下的楼梯口,他看着她晃几下。他脚才抬过去,她整个人就往下倒去。好在他离她是如此近的距离,他展臂一揽,就将她揽在怀里。却见她眼皮像是睁不开一般地嗯了一声。
“申璇!”他是被她气疯了,才会那样大声地带着咒骂的语气喊她!
裴锦程抱起这女人又回了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后,脱掉了她的高跟鞋。
“叫你逞能!不知好歹!”
“犟得像头牛,你头上是不是长了一百个旋儿!”
“像你这种不懂温柔的女人,怎么嫁掉的!”
申璇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自言自语地骂她,然后不久,就有人抓起她的手腕扎了针。她感觉到了疼,可是她想睡觉,也没理会。等她再次醒来,依旧在裴锦程的卧室里。小英在守着她,见她醒来,马上高兴地转身就跑。她听见小英跑到了楼梯口,对着下面喊,“马上弄点清粥上来,少奶奶醒了!”
“哎,好,马上弄上去!”
申璇一听小英这喊话的架势就知道是梧桐苑里男主人不在,否则才没人敢这样喧哗。他们也就只敢欺负她。申璇原本心酸得很,却突然一笑——梧桐苑的人其实对她已经很好了,虽然不如其他房里的人懂规矩,可私下里总是知会着让她注意这里,注意那里,免得找苦头吃。其实,梧桐苑里的人是疼她的。
夜幕即将来临,申璇挂了电话,已经化了薄薄的妆,出门。
车子开到裴宅出口的时候,裴锦程的车正好开到进口。他刚把车窗滑下,却看到她快速地将油门一踩,看也没看他一眼,车子冲了出去。
他心里突然一火!想想也懒得理,眼不见为净。
他回到梧桐苑,小英和钟妈很快准备好了晚饭。他坐下来,一顿饭吃得心里硌硬得很。
“少奶奶呢?”他喝了一口汤,终是忍不住故意问。
小英站在一旁,“哦,有人请她吃饭,所以出去了。”
“她以前就很少在家吃饭吗?”
钟妈老实道:“是的,少奶奶很忙,双休晚上都不太在家里吃饭。”
裴锦程找不到话问了,他还能问出什么鬼东西来?
吃完饭,裴锦程上楼,卧室里没有申璇睡过的痕迹,明显打扫过。他转身去了楼上,她的房间没有上锁,衣篓里装着她白天穿着的睡裙——她上来过。
目光落在那面柜镜前,一阵不舒服的眩晕感,仿佛又看到了她裸露的光洁如玉的背,闪亮的高跟鞋,披着齐肩的长发。她摆出一个S型,单手撑着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眨眼送了一个飞吻。
她说,有朋友约,喝茶!
他今天一定是太闲了,怎么会没有安排应酬就跑回来了?结果那个生病的人居然跑出去应酬了。
眼前就是明晃晃、白花花的背,他撕碎了她的裙子。有人请吃饭吗?或者是喝茶?去古香那种地方喝茶,需要穿得像参加晚宴一样?需要化那样精致的妆?这女人分明是想……红杏出墙!
他心里愈发烦躁不爽,转身出了卧室,大步离开。噔噔噔地下楼,走到门口,听到饭厅里有碗碟碰撞的声音,复又走过去。看到小英,他沉着脸问,“申璇穿的什么出去的?有没有化浓妆?”
小英皱着眉想了半天,她是真不知道。当时她在后院厨房帮忙,少奶奶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出门前压根没和她说,她哪里知道少奶奶穿的什么,化了什么妆?
看到小英为难的样子,裴锦程心里的狐疑更深。他知道梧桐苑这些人和申璇感情不错,便哼了一声。
上楼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拨了申璇的电话,听着那边的彩铃悠缓地唱着。他一边听着歌,一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换衣服。
裴锦程电话打过去,手机一直在响,却无人接听。申璇没有私人号码,她的工作号码就是私人号码,所以,能得到她电话号码的人,要么交情很深,要么工作关系。至于跟谁交情深,他还从来不了解,也许从未打算要去了解。
当裴锦程到了三楼,看到申璇的手机和自己手机听筒里的歌声一前一后地交替着响起的时候,他就怒了!小英说有人约她吃饭,她却不带手机;明明出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车,却故意连个招呼也不肯打,一轰油门就离开了。她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一想到这个……可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他心里疯狂地、不能遏制地、不偏不倚地就想到了这个。
第一次,裴锦程拿起了申璇的手机;第一次,他翻了她的手机号码。最近通话的一个号码,显示着三个字——“小心肝”。
呼!他吐了口气。他觉得这不是窥探他人隐私,他现在行使的不过是一个合法丈夫该有的权利。翻到信息,最近的短信往来赫然是“小心肝”的。
“小心肝,最近怎么样?没有我的日子,寂寞吗?”
“亲爱的,我都想你了!你现在老公醒了,都不要我了,我不依、不依、不依!”
“哈哈,小心肝,告诉我你哪里想我啊?”
“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你。啊,我想跟你睡觉,还有,我现在最想跟你吃饭。不过你买单,你有钱,你得养我。”
“小心肝的嘴儿可真甜,爱你,晚上你好好伺候我,养你不是问题,那你以后可得听话哦,我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心肝。”
“奴家一定好好伺候亲爱的。”
裴锦程看着这些肉麻到极致的对话,简直是伤风败俗——她果然、果然、果然!
他居然果然不出口了。
她出轨!
她居然出轨!
她还养小白脸!
裴锦程除了“出轨”二字,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他还能想到什么?他清晰地记得她说过,“你真是我睡过的男人中最没技术的……”
心头升起的耻辱感,像潮水一样升起来,海底发生了巨大的地壳运动,海浪自海底掀起,力量巨大,是毁灭性的。
他绝对不会允许她这样污辱他!
用这样的方式!
绝不允许!
怪不得她总是对他冷言冷语,搞了半天是外面有男人!她在这个家里,婚不能离,裴氏有她的股份,她衣食无忧,在外面养个小白脸不是问题。
可他心里就是那么突兀地感到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仅仅是愤怒。可除了愤怒,他又解释不了其他的感觉是什么。
他坚决不会要这样的女人!可无论如何,她现在还是他的太太,她即使需要男人,也要等他不要她,离了婚之后!既然最后一通电话是这个恶心人的“小心肝”,那么他只能打过去。
电话拨过去,那边接起来,裴锦程先说了一个“喂”字。那头是一个男人浑厚略带磁性的声音,极为好听,连裴锦程都不由得觉得好听。那人只是说了一句,“喂,你哪位?”
裴锦程听出那男人极为不悦的声音,似乎对他的电话很不满。
他居然一气之下,挂了电话,而后申璇的电话四肢解体,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后盖电池全都残了。可裴锦程一想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他就忍不住抬起脚,狠踩几下,将已经解体的手机送上了永不超生的不归路。
G城有一处风花雪月的地方,叫“白色之夜”,不乏名流、名媛、富家公子。而申璇到这里,并不去外面大厅,她在这里享受的是超级VIP的待遇,因为她一来这里,就是这里的老板亲自招待她,而旁的人,想要跟这位老板吃个饭,怕是排队要排到明年去。
申璇穿着睡袍,坐在白色软绒的波斯地毯上,背靠着奢华却尽显女性色彩的白色沙发,手里的红酒是跟这房间整体风格突兀的明媚绚亮。
这间房间占地三百平方,卧室、书房、小吧台,连模拟的室内高尔夫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