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一将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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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司天牢,阴森诡异,暗无天日,无数罪犯滔天者,皆尽命丧于此。此地确可谓无一缕天光可望,无一丝生气可寻,再多极尽肮脏龌龊的字眼来形容这场牢狱之灾都不为过。

这一日,两个中年狱卒架着一个伤痕累累已近晕阙的犯人穿过层层灰暗阴冷的走廊与囚室,来到了衣着考究的判官面前。判官看了看这年轻的犯人,一声慨叹:“可惜,可恨。大好身手,不用来报效江山社稷,此为惜,只知成日厮混江湖的血雨腥风,做尽无良之事,此为恨。前惜难抵后恨,择日待审。”

犯人被带入室内,两名狱卒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见犯人并无呻吟之声,其中一个狱卒对另一个道:“张哥,晕过去了。”

另一个姓张的狱卒斜眼瞥了一眼脚下的犯人:“赵兄弟,泼醒他。”

于是,冰凉彻骨的冷水毫不留情地冲洗了犯人的蓬头垢面,犯人轻咳两声,终于幽幽转醒。在冰水的洗涮下,犯人露出了本来面目,虽然发丝污秽不整,衣衫破碎带血,浑身上下早已体无完肤,但依然遮掩不住少年清逸俊朗的面容。只不过,此时这清俊的脸庞早已面无血色凌乱不堪,惨白地只渗出死灰之气。

姓赵的狱卒不禁轻轻发出一声叹谓,原来他也未曾想到,那身手不凡,有胆量行刺朝廷命犯的杀手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眸子墨如点漆,只不过眼神却是空洞无光,只是茫然望向前方。少年苦笑一声,不再言语,连面上也淡漠地不见任何表情。

皮鞭,烙铁,看到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各色刑具,再铁的汉子无论如何也会为之心虚不已。少年就此被缚上型架,滚烫的烙铁已烧成了灼眼的红色,少年却仍然凝视前方,似乎早已预知自己即将经历的惨痛的命运,那赤红的刑具丝毫不起威慑之用。即使在烙铁只差一毫就将触及少年皮肤的一霎,少年仍然面无惊惧之色,双眼更是瞬也不瞬。

两名狱卒也不禁皆在心里暗叹:“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硬!”

烙铁触及皮肉,哧嚓作响间,少年胸前早已皮开肉绽,一股焦糊之气随之而出,少年痛哼一声,再度晕阙,而后狱卒二人将少年弃置在了一间阴冷潮湿污秽不堪的囚室之内。

蜷缩在墙角的身躯,气若游丝,可是真的还活着。

也许,有时候,活着已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活着就还有希望,活着就还有转机,活着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终于,少年发出了一声及其微弱的痛苦的低吟,污秽的前发遮挡着他清俊的脸面,臂上的铁锁亦有了轻微的声响。即使满面泥泞血渍斑斑,这仍然是个少见的清逸俊朗的孩子。此时此刻,少年残破的身躯似又有了生的气息。

少年挣扎着起身,耳侧略有颤动,微张的双目却无聚焦,双手无力地摸索,终于倚墙而坐,但这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万分艰难。

这受尽万般折磨的少年便是于古道之上刺杀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的秦门流鸢。秦门中人皆以皆以禽称为名,流鸢自然不是少年真实的姓名。而秦门真正的主人,则是那位高瞻远瞩的藩王——朱元璋四子燕王朱棣。

明太祖朱元璋开国,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又设拱卫司,后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特令其掌管刑狱,洪武十五年,改置锦衣卫,赋予巡察缉捕之权。然过五载,帝令焚毁刑具,内监外狱,统归三法司审理,洪武二十年,锦衣卫废。

现如今,少年所处之三司牢狱,便是当年锦衣卫罗欲加之罪,诛大功良臣之所。数十年间,忠贤亡故又积皑皑白骨,葬身于此何止英魂万千。这一年,已是洪武三十一年。

而在少年囚室的一侧,却也正囚着那日抓狂般莫名其妙冲破了押送王加禄官军队伍的年轻汉子,他已静止了癫狂的举动,此时正默然圆睁着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被拖行至此间的少年。

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很正常。

这汉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疯人,他也确实不是个疯人,他做出那疯狂举动的背后定然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缘由,而这个缘由恰恰也与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案有关。

王加禄私吞的军粮武器,此时正皆尽匿藏于雄踞两河的长空帮内。只不过,长空帮帮主任天长并不知晓。任天长不知晓,自然有人知晓。知晓此事的人,便是长空帮的第二把交椅,有善断军师之称的花待撷。

花待撷觊觎长空帮帮主之位,早非旦夕之事,有备而来实力强大且不露真身的野心家出谋划策,为花待撷提供了可乘之机,并将江北武林一共倾许。

花待撷是个聪明人,他猜测了野心家的身份,并且一估即中,野心家就是燕王朱棣。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四海升平的日子,为功绩利与禄,为生前身后名,花待撷敬上任天长挚爱的烈酒一杯——毒酒。

任天长一饮而尽瞬间毒发,帮中手足皆被斩杀。怒而奋起逼出毒性,浴血奋战之下终于杀出一条生路,任天长带着一颗泣血之心仓惶出逃。

年轻的汉子正是与任天长浴血奋战的同伴雷鸣。雷鸣只依稀记得,在与花待撷的殴斗之中,任天长突然失踪,而他已被鲜血模糊了眼睛,重伤的身体不再受意志的控制,他在一路跌跌撞撞之下跃至大路,而失神间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仿佛却又卷入了另一伙手执兵刃的人马当中,好似是官军……再睁眼时,岂料天地骤变。

只是雷鸣却已不曾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少年。

“花待撷,有我雷鸣活着一日,定要向你讨回血债!”青筋曝现,指节作响,雷鸣连日来的愤恨早已深入骨血。

“愁杀看花人……你所指是江北长空帮的花待撷?”少年昂首面向了雷鸣的所在。花待撷以折扇为刃,使得出神入化,愁杀看花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

“长空帮?!”雷鸣双目赤红,几近歇斯底里,“他根本不配为人!”

流鸢眉头微蹙:“你也是长空帮的人……”

雷鸣此时只觉满腔怒血即要喷涌而出:“大哥在他最落魄最失意时,将他揽至长空帮,他方得纵享名誉荣华!”

也不忌疼痛,血气方刚的汉子一双铁拳狠狠砸在壁上,霎时鲜血淋漓,“花待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

少年耳闻墙壁闷响,一时竟是语涩词穷。

“只奈何我现在却不知为甚身陷灾狱……”雷鸣一声慨叹,在与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间,将自身遭遇草草述来。

少年听闻雷鸣与官军相遇时似乎略为讶异,随即笑道,“想来也罢,吾皇开国,虽谓盛世,可冤假错案,难道还少……雷大哥怕是被误认为了那与官军相斗的敌对势力,才会被擒至此处。”

雷鸣虽仍恨意难平,然而终究三日三夜心力交瘁,终是也觉体力不支倾然坐倒:“三司刑牢千百,这大狱进得来,却是出不去!”

少年垂目:“雷大哥此言有理。却不知,当今圣上,已在弥留之际。”

雷鸣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咳咳……”少年一阵轻咳,后又续道:“圣上驾崩,新皇登基,为施恩名,定然大赦天下,足不出月余。”

雷鸣这才恍然大悟,长吁一声:“原来如此。”

随后雷鸣便又问及少年境况,少年却只摇首轻笑避重就轻,因而雷鸣除了得晓少年名叫江陵以外,对这少年仍然一无所知。当然,即使是秦门中人,也对这少年的来历知之甚少,这世上大概不会有几个人知道少年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

只是雷鸣却在对于少年的观察之中发现了少年身上一件奇怪的事——少年与他对话之时,眼神却永远不曾落于他的身间。

“你的眼睛……”当雷鸣凝视着江陵的双眸,江陵似有微微一怔,可淡然的神情却也毫无改变。

“还是被雷大哥看出来了,我是个瞎子。”少年的从容竟竟令雷鸣不可置信。

雷鸣心中震惊,轻声长叹,望着少年失神双目,手指不禁又在他眼前划过。

少年却似无视尴尬,强撑着身子坐起:“雷大哥声音坦荡自有气度,却无需多心,我眼前无光,确实是个瞎子。”

雷鸣又是一阵唏嘘,他再度想到了失踪的任天长,他曾听任天长道,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武人便不问庙堂之事,然而任天长却不曾察觉燕王朱棣屯驻大批军粮物资于长空帮之属地,是为了必要之时起事之用。

于是这一月时间,他愿等待蛰伏,只因他要在悲愤中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雷鸣暗暗发誓,待他踏出这牢狱之时,便是花待撷绝命之日!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明太祖朱元璋崩,年七十一。同年六月,皇太孙朱允炆登基,号建文。建文帝令各地藩王继续驻守藩地,皆不得入京奔丧。不日,天下大赦。

此时牢内犯人散尽,狱间道路却是阴晦泥泞,江陵目不能视,脚下已是踉跄。雷鸣急道:“兄弟小心脚下,你且随我。”

江陵颌首低眉无奈一笑:“那就有劳大哥为我指引方向。”

二人行出大内天牢之时,月已高升,流水依旧。在这千年古城一隅的一条僻静的小巷中,,雷鸣的神色凝重深沉:“江兄弟,长空帮仍有人马散落各地,我要去寻找大哥集结人马,你多保重。”

“雷大哥保重,他日有缘再会。”江陵报以感激一笑。

耳闻雷鸣步声渐逝,少年亦转身而行。月光打在潮湿的青石路上,使得拉长的人影也不时泛出点点银光。少年行的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苍凉的月光映在了少年清冷的脸上,不知他是否也已感受到月光的浸润,唯独那一双有韵无神的眼睛苍茫望向远方的夜色。

天空中又一次倏然划过了那赤羽猛禽的尖戾啸鸣,少年飞身而起的瞬间竟以绝世的轻功跟上了那翱翔天际的飞禽。皇太孙朱允炆虽然已经即位,但燕王朱棣的计划却仍旧有序不紊地紧密进行,少年身形起落之间已紧紧跟随着飞禽来到了女人的所在。

夜凉如水,月新如钩,清清淡淡的风无所顾忌地拨弄着女人轻绾的发丝。

“流鸢,尊者让你杀人,你怎却进了那大狱之中。”女人媚眼轻扬,冶艳摄魄,“进入大狱之中,却仍能活着出来,你的命还真大!”

“总要活着出来复命。”清冷的少年,清冷的声音。

“哈哈哈!”女人开始肆无忌惮地笑,美丽飞扬的女人,风韵犹存的女人,“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失手被擒,你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就在那疯子闯过来的一刻,你病发了。”

少年苍白的脸色静如止水,可女人却眼波流转,尽是挑逗之色:“尊者似乎早有预料你能活着出来,所以你有了新的任务。尊者要你到汉阳府去,你想不想知道下一个目标是谁?”

“哈哈!想想当年他也算是英俊潇洒的人中之龙!”女人不等少年回答便又是一声嗲气十足的嘤咛,“磨山凝剑园的空明剑靳远之。”

少年未语,对女人的风情好似置若罔闻,双眸微垂,纤长的睫毛却仿佛在有意无意间掩饰了双眼神色的空洞玄虚。他并非没有杀过人,只是他仍很少杀人,他的任务,向来不是杀人。可是自从雅乌刺杀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失手以后,玄衣尊者便似乎有意让他接替了雅乌的使命,于是他终于要开始杀人。

“你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女人话锋一转,溢出一脸荡漾,“却不知,你是否已是个真正成熟的男人。”她伸出香艳的指尖,贴近少年清俊的面庞,“所以,我要你。”

礼貌地撩开了女人一只有如罂粟花般妖艳的手,少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脚步。

“怎么了,小弟弟,你在害羞什么?”女人笑得花枝乱颤,“难道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我是怕你的那些男人会吃了你。”少年自始至终保持着友善的微笑。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妩媚地道:“放心,他们不在这里,他们也不吃人。我们,尽可随心所欲。”嗲气地一声嘤咛,女人轻柔地挽起香气淋漓的袍袖,露出一截光嫩静滑的小臂,这是她多年至今仍能引以为傲的资本,她置信这已足够让任何正常的男人为之心动。

少年却在摇首,虽然他仍然微笑,可是他的心底却已经开始有感无奈这个自以为是,恶俗不堪,并且上了年纪的女人,尤其还是一个恶贯满盈加之****红尘的女人。

“对不起,我看不见的。”少年微笑却漠然不带一丝情感。

女人恍悟,眼前人目中无神,黑如点漆的双眸不过形同虚设,她竟已忘记这双美目的主人,竟是个不能视物的盲人。但她自信挑逗的手段绝对有能力诱惑世间任何的男子。

“瞎子又如何?”女人柳眉一挑,“我知道,你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扭动的腰身不断强迫四周的一切接受来自女人身体的浓烈的异香。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女人又一次主动贴近了少年的胸膛,“我就是喜欢你的清心寡欲,喜欢你的处事不惊。”

女人已可感觉到少年那有着略微起伏的前胸,她更加开心了,一只手已然擒住了少年飘逸的袍袖。可她却也吃惊,那来自少年掌心的冰凉彻骨的寒意,那不似生命体应有的温度。

少年的手似是微微挣扎了一下,可最终却未能逃过女人的束缚。少年依旧选择沉默未语,他已卸下了掌中所余不多的劲力,亦或许是他自愿妥协,任由女人摆布?女人已将那犹如千年寒冰的掌心贴上了她温热湿嫩的脸颊:“你不想知道我的样子么?”

女人是否知道,已过不惑之年的女人,仍要卖弄皮肉风骚的女人,在少年看来,也可以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罪恶滔天的女人,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令无数气势汹汹的男人最终痛不欲生的女人,必然是个令人恨之入骨的女人。

少年不能自主滑落的指尖,似是就在这一刻稍作停顿,女人但觉胸前膻中穴突得微微一痒,内息已然混乱,香艳的娇手却是再也无力执起少年的手臂。

“流鸢……”女人不得已松开了臂膀,“你……”

少年却只是淡定自若地退后两步:“对不起,罂鸺,或许老天爷也认为,你我之间最好的谈话方式,便是保持距离。”

女人揉揉胸口,已是不痛不痒,她明知眼前的少年步步留有余地,可她仍旧觉得羞耻,天下间,只有为数不多的男子能够抵挡自己的诱惑,当然,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们大多也都因此死相可怖。望着眼前人,女人暗暗咬牙,她只能想象自己瞧见了那清癯的身躯蜷缩在地上匍匐,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快感,得不到的东西,不如迟早毁灭。

“即使不是现在……”女人切齿呢喃。她整了整衣衫,已不愿妄做最后的努力。若非使命难为,她一定即刻要了这盲眼少年的性命。

“流鸢,你听着,切莫忘了尊者这次予你的任务,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前定要得手,你该好好考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女人恶狠狠地甩下最后的字眼,几个起落,身形已消失得无迹可寻。

清风过隙,隐去了单薄少年苍白的笑容,那不是件易事,却是必须成功的事。他本不愿被卷入任何的江湖纷争,然而江湖纷争,却仍旧日日都在上演,甚至,某些时候,纷争,已不仅仅局限于狭隘意义上的江湖。或许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事身不由己,所以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只想到一个人远远遁去,再不理会这些惹人神伤的是非恩怨。

于江陵看来,杀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件令人开怀的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