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化视野下的近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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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从“汉宋鼎峙”到“汉宋合流”——兼论晚清汉宋学关系(2)

“精研汉学,服膺宋儒”的陈庆镛从儒学的实用性出发,看到汉宋学的一致性。他说:“汉家之学,其要皆主于明经致用,其归皆务于希圣希贤。他人视为二,吾直见为一也。”曾国藩也进一步阐述了汉宋学在实用性方面的内在联系。他把汉学宗旨概括为“实事求是”,把宋学宗旨概括为“即物穷理”,认为二者有内在联系。他说:“近世乾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构研诂训,本河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名目自高,诋毁日月,亦变而蔽者也。”在他看来,“即物穷理”也不是朱熹的发明创造,而是古来圣贤共同遵守的原则,他说:“即物穷理云者,古昔贤圣共由之轨,非朱子一家之创解也。”“实事求是”和“即物穷理”都体现了传统儒学“力行”和“致用”的务实精神,具有实质上的相通之处。曾国藩的这一说法具有独到见解。

其二,用《礼》沟通汉宋学之结。

部分理学家把《礼》视为融合汉、宋二学的结合点,认为通过提倡和研究《礼》,平息汉宋学之间的门户对立,使儒学达到“本末兼赅,源流毕贯”的和谐境地。曾国藩曾经积极赞同这一主张,说过一段颇具代表性的话:

乾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核于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赅,源流毕贯,虽极军旅、战争、食货、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之事。故尝谓江氏《礼节纲目》、秦氏《五礼通考》可以通汉、宋二家之结,而息顿渐诸说之争。

曾氏提出用《礼》“通”汉宋学之“结”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封建时代,“礼”主要有两种含义,一是指中国古代的宗法等级制度和道德规范,这是它的社会意义;一是指记载这种制度和规范的儒家典籍,如《礼记》、《仪礼》、《周礼》等古籍,这是它的学术意义。秦以后的儒家各派对《礼》高度重视。汉代的今古文经两派都把《礼》作为重要的研究内容。对《礼经》的研究在清代达到了全盛,研究成果大批涌现,如惠士奇的《礼说》、孙希旦的《礼记集解》、张惠言的《仪礼图》、秦惠田的《五礼通考》、黄以周的《礼书通故》等,考订详确,论辨精当,其成就远迈汉唐。晚清学者正是基于《礼经》研究的这些成果,才试图用对《礼》的研究调和汉、宋学。高均儒在《礼理篇跋》中用比喻的手法说明“礼”与“理”的关系,他指出:

礼犹体,理即脉。人具体而脉不调,则病;人袭礼而理不析,则诬。汉儒精言礼,宋儒承之。而特揭理字,导人以从入之径,持循之端,犹之医者切脉,以审人气血偏滞之由,而后方以治之,其体始可无恙也。学者不察,自判汉宋各执门户,为一家言,亦曰勤止,而制礼之初意果如是乎?

这段话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说明了“礼”与“理”的关系好比人体与血脉,同处一体,密不可分;二是肯定了以朱熹为代表的宋儒注重揭示寓于“礼”中之义理的治《礼》方法。这篇《跋》是为经学家丁晏的一部谈《礼》著作所写的。丁氏在该书中大量借鉴了宋儒治《礼》的方法,融汉宋学为一体。高均儒对这一点十分称赞,肯定丁氏能够“先徵理字之见诸经者”,称该书具有“为学之准”的作用,视之为融合汉宋学的典型之作。

其三,汉宋学各有所长,不容偏废,应该互相取长补短。

晚清的一些学者看到,汉学、宋学各有自己的长处。汉宋之争只能加剧二者的对立,抱残守缺,排斥对方,妨害儒学的发展。不少人对喋喋不休的汉宋纷争表示不满,提出汉宋学“不可偏废”的主张。方濬颐说:

训诂、义理二者不可偏废。何有汉宋之分哉?今之讲汉学者目宋学为空疏,讲宋学者诟汉学为穿凿,于是有专宗汉学者,有专宗宋学者,判然两途,几几乎不可复合,虽通儒正士犹不免泥门户之见而斤斤焉,谓吾之师承在此,凡彼之沿讹踵谬者,皆宜屏绝焉。累牍连篇,互相攻击,歧汉宋而二之。一若言训诂,则义理可勿谈;言义理,则训诂可勿论也。呜呼!是直学中之蠹矣。恐汉宋诸儒亦未必乐有此高足弟子也。

曾国藩的弟子张裕钊用“道器相备”的观点总结了清康乾以来的汉宋学发展状况,指出:汉学的流弊在于“穷末而置其本,识小而遗其大”,宋学的缺陷则是“摒弃考证为不足道”。二者由于排斥对方,把自己的长处变成了短处。他指出:

夫学固所以明道,然不先以考证,虽其说甚美,而训诂制度之失其实,则于经岂有当焉?故裕钊尝以为道与器相备,而后天下之理得,至于本末精粗轻重之数,是不待以说之辨而明者也。

也就是说,汉学重于实证,宋学长于思辨,这些功夫都是治学不可缺少的基本功。二者相斥学则弊,二者相济学则益。方濬颐对这一点讲得更明白,他说:“学一而已,不穷经不可以为学,不讲道不可以为学。穷经者何?训诂之学也,汉学也;讲道者何?义理之学也,宋学也。有训诂之学而后义理不蹈于空虚,有义理之学而后训诂不邻于穿凿。二者相需为用,而弗容以偏胜也”。他分别肯定了汉宋学在阐扬儒学方面的作用,称赞汉学经师“笺疏传注绍述”,使“礼乐典章,名物度数,俾考古者得所师承,实事求是,其有功于圣经贤传者,固不小也”;肯定宋儒“发明义理以佐训诂之不足,而圣人率性修道之旨,遂以大白于天下”。他主张应该打破汉宋学的门户之见,兼采二者之长,指出:“后之学者当两宗之,而取其醇,舍其疵,树其闲,决其障。晓然于训诂之非义理弗明,义理之非训诂弗著。合朴学、正学而一以贯之,无穿凿之害,无空虚之病。斯处则可以为师儒,出则可以为卿相。”

调和汉宋的主张经过曾国藩等理学名臣的提倡,在晚清理学士人中得到响应,逐渐形成了一种不重门户,兼收并蓄的学术风气。在这种学风的影响下,一些理学士人本着兼采汉宋的原则,写出一些别具特色的学术著作,使汉宋融合从一种学术主张转变成为实际而有成果的学术活动。这是晚清理学发展中的一种新动向。如邵懿辰《礼经通论》、夏炘《檀弓辨诬》、《述朱质疑》等著作,便是他们试图会通汉宋所做的一种创作尝试。这些著作既宗程朱“翼圣卫道”的宗旨,又采纳汉学考据之法,熔汉宋学特点为一炉,于“礼”学研究多有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