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日,从江南传来的战报,都是好消息。这不禁让北方的所有人都稍微松了一口气,从皇宫内到临安城,再到嘉州关蜀,所有人都对平定这场叛乱充满了信心。
国师在,晋轩可保。国师亲征,必胜无疑。
这似乎成了所有人默然达成的共识,不需任何承诺约定,它就这么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了。
大军南下,首先平定了江南六郡的小股叛军先头部队。南方半壁,已然重归晋轩掌控。甚至连锦川城内的百姓,似乎都觉得晋轩大军破城指日可待。
皇上更是为此,大肆嘉奖国师,甚至发了话,等国师平定叛乱,班师回朝,要亲自为他举办大型庆功宴。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要到来的胜利的喜悦之中。
临安城东南方向,惨败萧条的小巷子里,却丝毫看不到欢愉的庆贺喜悦氛围。此地荒废已久,因为时常闹鬼,连乞丐都不愿意在这里栖身。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飘然而至,快速闪入巷子内一幢废弃的宅子里。他快速往里面走,穿过回廊,最后停在院内的书房前。那书房门匾上,五个大字映入眼帘:月到风来阁。
那人扫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烛火被点燃,显得明亮了些。他脱掉斗篷,露出一张俊俏潇洒又略带深沉的脸来,却是叶裴楠。
稍许,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两个女子,一个乃青楼名妓虞舫。另一个,则是当年表演时,琴弦突然断裂,与江南花魁擦肩而错,却因此大红大紫的颜君璧。
“参见王爷。”来者对着叶裴楠恭敬行礼。
“都起来坐吧。”叶裴楠淡淡道,“舫儿,本王交代的事情,你可与颜姑娘说清楚了?”
两人纷纷起身,各自入座。
虞舫颔首回答:“回王爷话,所有事情,奴婢都交代过了。”
“颜姑娘,周将军的脾性,想必你如今也清楚了,当真愿意为此冒险?”叶裴楠点头,转而望着颜君璧问道,“你可知,若是失手,必定死无葬生之地。”
“君璧无悔,多谢王爷提醒。”颜君璧起身福了福,回答道,“只要能为舍妹报仇,就算配上我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好,那本王就配你赌这一把。”叶裴楠拍案道,“颜姑娘胆识过人,的确乃女中豪杰。只是,君上的事情,姑娘可有什么消息了?”
颜君璧皱眉,摇头道:“实不相瞒,长宁失败之后,我便与君上失去了联系。我怀疑,他如今在风雨楼内。君璧思索再三,如果没有风雨楼的庇护,影卫应该会查到他。”
“风雨楼么。”叶裴楠幽幽说了句,转回话题,“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如今国师不在朝中,风雨楼也有所忌惮。五日之后,本王便安排你入宫。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谢王爷。”颜君璧决绝道,“王爷放心,不成功便成仁,君璧绝不会拖累王爷和虞舫姑娘。”
“我们既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就谈不上拖累之说。”叶裴楠却是淡淡道,一副君子翩翩的模样。
三人又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将一切细节都讨论妥当,方才先后离开。
嘉州城墙上,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袭来。
站在城墙上,放眼往城内看,仍旧可以看到满城灯火。人们似乎,并没有受到江南战事的影响。除了宵禁制度的实施,对于嘉州来说,似乎一切如故,并不曾改变什么。
“四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叶裴卿慢慢走了过来,一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头,柔声问道,“怎么,在想什么?”
他亦放眼向城内看去,便见满城灯火,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置身于临安城内。
“你说,国师送来的战报,真实吗?”叶裴风望着城内的灯火,突然没由来问道。
叶裴卿皱眉:“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战事关系到国家安危,他还不至于以此玩笑吧。”
“不可能么?”叶裴风却是反问,讽刺道,“为了邀功,为了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建立丰功伟业。”
“前线战报从未断过,说得也详细具体,有理有据,应当不是编造的。”叶裴卿解释道,眸中却露出几分忧虑之色。
“若是真的一心一意在攻城上,收复失地,哪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在歌功颂德和夸大事实的描述上?”叶裴风却是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前线战报送往时间,都有相应规定。可是国师送来的,频率远远高于正常水平。”
叶裴卿沉默,不答话。这些情况,他不是没注意到,只是,并不曾说破罢了。前线战事的情况,并不容乐观,也没有战报中说得那般轻松。可如今,士气需要鼓舞,他不能这般不顾一切地打破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良好氛围。
“如今的情况,容不得你我多想。”末了,叶裴卿只得开口,安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
叶裴风不答话,只是默然地立在寒风中,望着城内灯火,忽而幽幽问道:“你说,这满城灯火,值得吗?”
叶裴卿一愣,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愿开口回答。
值不值得,怎容他一个人说了算?
“四弟,你心中的结,开始解不开。”他拍了拍叶裴风的肩,劝慰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值不值得,又有什么意义了呢?毕竟,你我,都不仅仅属于自己。我们,还属于整个晋轩。”
“整个晋轩……”叶裴风喃喃跟着说道。
两人又在城墙上站了一盏茶功夫,方才一并下了城楼,返回军营之中。
五日之后,黄昏时分,冬日的残阳洒在城墙上,带着几分慵懒的气息。
叶裴卿依然如常,与叶裴风各自领着一队士兵巡逻。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中已经有零星的灯火点燃了。
城外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拖着浑身鲜血,慢慢往嘉州城的方向爬来。他的身后,留下一道赫然惊人的长长血痕,看得人不寒而栗。
“报!启禀太子,城门外发现一个重伤的我军将士,他说要见太子殿下。”
立刻有士兵向叶裴卿报告了此事。守城的一队侍卫已经将那人收押起来,因为伤势太重,只剩下一口气,无法医治了。
叶裴卿和叶裴风急匆匆赶去,便见那人被平放在担架上,残存着一口气息,不肯闭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整个一个血人儿,看得人心惊肉跳。
“太……太子。”那人听得有脚步声,吃力地唤道。
“本宫在此,何事?”叶裴卿走上前,单膝跪地,双眼将他扫视一遍。虽然听说了此人的状况,亲眼见到,却仍就心惊。
那人闻言,赶紧张开眼,却是侧头,似要在叶裴卿旁边寻找什么人。
“你找谁?”叶裴卿看出他的意图,直接问道。
“王爷,崇瑞王。”那人赶紧回答道,“谢将军,有东西要属下转交。”
叶裴风也听说此事,恰好赶来,听到这句话,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他赶紧跑过去,仔细问道:“本王在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谢将军的属下?”
“属下……朱明。”那人微微喘了口气,回答一句。伸手探入怀中,从贴心处慢慢取出一块锦帕和一个锦囊,递过去道,“谢将军,让你们,赶快撤!”
叶裴卿和叶裴风狐疑地对望一眼,将锦帕和锦囊接过来。上面沾染了殷红的血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叶裴风将锦帕小心翼翼拨开,里面却是一块暗棕色的兵符,上面刻着一个“凉”字。他顿时大惊,望着那兵符皱眉。
“这不是南凉的兵符么?”叶裴卿见此,亦颇为惊讶,凑到朱明耳边,低声道,“谢将军究竟怎么样了?”
“江南……败了,八万大军,没了。国师……叛变了。”朱明嘴角的鲜血不断往外溢,撑着最后一口气道,“谢将军拼死守在关蜀,撑不到天亮。太子和王爷……快快撤军……谢将军……谢……”
“谢将军怎么了!”叶裴风突然大吼,拽着朱明不放。
然而,担架上的人,闭上了眼,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叶裴风仍旧抓着他不放:“你说啊!快说!”
“四弟!”叶裴卿拧眉,抓住叶裴风的手,“他死了!死了!”
叶裴风颓然松手,望着叶裴卿,泪水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谢岐琰虽然与他长久不联系了,但年幼时的那场大火,万方泽的拼死相救,谢岐琰的定力争取,都给叶裴风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年那场大火,若是没有万方泽,他必死无疑。当初那场流言,若是没有谢岐琰找到玄夜真人,他也必定无法安然。
如今突然听到朱明带来的这个消息,于他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
十五日之前,他与叶裴卿还说道,此战结束之后,要前往关蜀与谢岐琰叙旧。
蜀钰将军谢岐琰,常年镇守嘉州,很少回临安。对他们这些晚辈,却甚是关爱。不管是叶裴卿还是叶裴风,对他都十分尊敬。
“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叶裴风霍然转身,死死攥着南凉兵符,快步要跑出去。
“四弟!站住!”叶裴卿却是立马拉住他,“你不能去!你忘了谢将军的话了吗?”
叶裴风咬牙,一时间迈不开脚。
朱明说得很清楚,国师叛变,也就意味着,对方不仅有焉耆大军,有徐克用,还有八万精锐之师!
“来人,传令下去,整个嘉州戒严。连夜疏散嘉州百姓,八百里加急送临安。四弟,你带一万精兵,保护百姓撤退!”叶裴卿冷静吩咐道。
“不行!我要留下来,镇守嘉州!你带人撤离!”叶裴卿却是毫不犹豫道。
两人正在争执,却有一个兵士匆匆赶来汇报。
“回太子殿下,北面传来消息,临安城发生兵变,皇上,皇上被软禁了。”
两人同时一愣:“怎么会?不是有周将军在吗?何人叛变?”
“回殿下,回王爷,带来消息的道长说,是,是闵瑞王。”那士兵有些犹豫,他并不敢确定这个消息是否可靠,“可,可暂时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
“什么道长?”叶裴风蹙眉,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问道,“莫非是师父?”
“回王爷,他自称北辰玄夜。”士兵恭敬道,“就在军营外。”
叶裴风听闻,立刻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