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边关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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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马帮到来的日子,是这原始小山寨喜庆的节日,人欢狗叫,整个寨子沸腾了。骡马驮着山寨村民一年所需的大米、盐巴、香油、火柴;男人们渴求的枪支弹药、香烟;姑娘们爱的胭脂花粉、彩色丝线小镜子;尼玛这帮小孩最喜欢花纸包的放到嘴里噼噼啪啪作响的甜甜糖果。

几乎全寨子的人都涌到马帮聚集的大青树下,用竹篓提着辛苦一年得到的鸦片烟膏、打猎获取的兽皮毛、山珍野味,与赶马帮的汉子首先交换的是粮食、生活用品、生产工具,其次才是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奢侈品。

金三角的雨季潮湿而又烦闷,天空像漏了一样,白天黑夜地下,对于穷穷活着的尼玛一家更是难挨。不能上山打猎、不能上山挖笋找野菜,一家只能围着火塘,啃点儿包谷充饥。

那天,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寨主的儿子万帅冒雨撑把花伞来到了尼玛家。万帅前几年下山“做生意”,赚了很多钱。他嘴里叼根银烟斗,腰间别把小手枪,腕上戴着镶钻表,手指晃着翡翠戒,开门见山对阿爸阿妈说,他是来带尼玛下山打工的。诚惶诚恐的阿爸阿妈不解尼玛能做什么。万帅涎笑道:“尼玛光光身给人家看看,就能赚多多钱。”

听说光身子就能挣钱,阿爸阿妈同意习惯裸露身体的尼玛跟万帅下山“打工”。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罂粟不能种了,一家老小熬着不是长法,二姑娘就让她找条活路吧。

一场大雨过后的清晨,深深呼吸了一口被雨水冲淡了但熟悉的生鸦片气味,尼玛把那张惨死的洋人拍的照片装在贴身的绣花袋里,告别了山寨的亲人。篱笆屋竹檐沟滴滴答答的雨水,如同阿妈伤心离别的泪水。

万帅带着尼玛还有其他寨子的三个姑娘下山到山城。尼玛在四个姑娘中年龄最小。十八岁的佤族姑娘最漂亮,乌黑檀木般的身体,乌黑瀑布般的长发,乌黑葡萄般的眼睛,才到山城,即被老街最豪华的舞厅选中;另外一个十八岁丰满的拉祜族姑娘也被带走了;剩下尼玛和一个矮胖的佤族姑娘西尼被万帅送到这家不太景气的舞厅。

胖老板一看就知尼玛是脱衣舞女的好料,年龄小没关系,稍加调教即可赚钱。当场拍板。万帅硬是把西尼也塞给了胖老板,成交后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拍着鼓胀的腰包走了。

胖老板拿出写满字的纸要两个山里来的女孩押手印,告诉她们这是合同。合同期限三年,食宿、服装、化妆品舞厅包干,光身子为客人跳舞,表演时间酌情而定,每月固定报酬缅币五百元(相当于人民币三十五元),不算加场费或客人给的小费。

尼玛离开偏僻的山乡,来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坝子,得知不穿衣服跳舞就能得到这么多的钱,粗糙的小手猛揉眼睛,该不会做梦吧?山寨民俗不忌讳裸露,阿卡姑娘生来就会跳舞。尼玛从未有过自己的钱,关于金钱的可怜记忆是全家辛苦所获的大烟膏交换粮食、生活必需品后所剩无几的钞票,阿爸用几层土布裹好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尼玛签字画押时,沾满鲜红印泥的食指高兴得把合同纸都蹭破了。

胖老板凑过说,他给万帅的尼玛身价是三百美元,现在看来还划算:“训练她到今天这个样,费心思喽!才来时候连音乐都不有听过(没听过),一打灯光手脚都爪(僵硬)掉喽,唉,不容易噢!”胖老板连声感叹,黑脸白眼珠闪闪,溺爱地看着尼玛,就像舞蹈学院的教授欣赏自己培养出来的高材生。

乌蛮问尼玛,在山寨光身子和在舞厅里有什么不同?

“起头在不认得(陌生)的人前脱光光害羞害羞的,后头不有事啦。”她笑眼弯弯,手摸着黑红的脸颊,娇憨可爱。又说,前两天山寨有人下山带来阿爸的口信,现在没有人管种大烟的事了,家里荒芜的山坡又种上了罂粟,希望她回家帮忙。尼玛拒绝了,一是合同期未满,其次再也不想回山寨过那苦日子了,“待挣了很多很多的钱再回家看望阿爸阿妈。”

“那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她怔怔,似乎对乌蛮的问话感到奇怪:“没有不满意。祁叔(舞厅老板)的泰国婆娘经常教我们跳好看的新舞,多多的男人喜欢我,我现在有好多钱,比全家在山寨种大烟的钱还要多。”悄悄附着乌蛮的耳朵,“告诉你一件事不要跟祁叔讲,有一个曼德勒来的大老板喜欢我,答应明年娶我做他的第七个婆娘,我要感谢万帅大哥把我带来这点(里)。”

尼玛由衷地喜悦,眼睛闪闪发光,青春的脸生动娇艳。

看着尼玛清澈的眼睛、天真的笑容,不忍问她是否还是处女,是否接客,也不想问她为什么不反抗命运,什么自尊自爱、道德观、尊严感……想象得出,她的回答会像山涧流淌的水一样简单自然。生存方式决定生活方式,生存环境主宰人的命运。一个勐岗种大烟的女孩,走出贫穷的山寨,走进小市低级娱乐厅跳脱衣舞,挣到的钱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认为能做有钱人的小老婆是命好,庆幸自己不再在偏僻的山寨种大烟,感谢买卖他的人改变了她的命运。这就是尼玛理解的幸福。而乌蛮认为尼玛是被侮辱、被损害的,是弱势群体中无情命运的受害者。尼玛的感受与乌蛮截然不同。又怎么可能相同,生存环境都不一样。

乌蛮沉默了,唐总优雅地抽着摩尔烟,疲倦地打着哈欠。

金三角的夜,恢复了它那神秘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