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半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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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邪地多日游(3)

青印抱着陌途,又到了那凉亭下。亭中已设了法坛,道教法坛原本有许多师承讲究,因为青印吩咐得含混,下人们便买了些香案香炉、法鼓魂幡堆砌起来,倒是摆设得颇有场面。

青印走过去,只觉得心中憋闷得难受,先去找个蒲团坐下,手中捏着那两只小青花瓷瓶,手微微发抖。

一直伏在她臂弯里熟睡的猫儿醒来了,伸个懒腰,反转了身子,肚皮朝上。这个姿态,是要求挠肚皮的意思。然而他仰了半天,也不见她的小手伺候,不满地睁眼瞄去。只见青印两眼发直,眼中一层薄泪含而不落,牙关咬得紧紧的,正在发呆。

他怔了一下,不解地将一只脚爪按到她脸上。

青印被脸上肉垫的软软接触唤醒:“你醒了?我拿到两瓶药,对你的伤很有好处。”

“发生什么事了?”黑猫端详着她的脸问。

她眼中的泪终于含不住,顺着脸颊划下一道泪痕:“这药的标签,是我父亲的笔迹。这是我家的东西,是他们从我家中盗来的。凶手,强盗,我要讨还,我要将血债十倍地讨还!”

一时间,陌途不知该怎样安慰她。爬起来,脚爪按在她的肩上,舔了一下她脸上的泪痕。

她挥袖擦净泪痕,打开小瓶儿,将两种药分别取出一粒,喂到它的嘴里:“这药是我家的独门秘方,说不定还是父亲亲手配制的呢,对你的内伤大有好处。你的伤有复发的迹象,近几日切不可动用法力了。”

陌途咀嚼着药丸,含混地应着。

青印记起方才董展初那句说漏嘴的话,不禁喃喃道:“董展初似乎知道不少事情,这个人,果然不是纯良之辈。要提醒玉兰,让她莫要再心存幻想了。”

暮色渐笼,原本就格外阴凉的园子里寒冷起来。花荫树影随风簇动,黑夜将至。董府的黑夜是格外阴森的,总有伴着低啸的风穿过园林,说不清道不明的物种在暗夜中游荡。

青印怕陌途伤后冷到,拿衣襟将它裹了裹,准备回客房中。可尚未迈出亭子,就听陌途低声道:“慢着。”

她脚步一顿,站住了。与此同时,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黑暗迅速弥漫,只是这黑暗并非因为夜色降临,而是因为一层黑气从地面冒了出来,如无声的潮水迅速猛涨,转眼间,整个董府已笼在一团乌云中,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常人在这黑雾笼罩的情况下就如瞎了一般,然而光线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青印的眼中泛起一层金光,迅速适应了黑暗。虽然视线因雾气迷蒙而看不清楚,近处的事物还是可以隐约看清的。

雾气深处,有灰黑的影子移动,间或看到一对对猩红亮点。

她的手腕暗暗翻转,腕中火鸠羽箭蓄势待发,陌途却伸爪按到她的手上,道:“放着我来。”

“我来。你身上有伤,不能再劳累了。”

金眸眯成一道缝,凌厉如薄刀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探出舌尖扫了扫嘴角:“这不是打架,是送上门的一道大餐。而且他们搞起这雾障,原是为了遮掩邪魔之气,却恰好可以帮我掩藏气息,总算可以放开手脚了。”陌途得意地哼哼两声,突然跃到亭外,半空中化身为庞然巨兽。

这次陌途化出的真身尤其巨大,竟然跟房子差不多高,巨蹄沉重地落地,踩折数棵树木,地面颤抖,尘埃飞腾。

青印也是头一次见陌途变成这般庞大的模样,被震撼得半天合不拢嘴。

那些慢慢围近、蠢蠢欲动的灰影,看到突然出现一头额生尖角的巨大怪猫,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然而因身后有号令催着,并无半分退缩。

暗夜深处,突然尖细的哨声响起,数道灰影同时发力冲来,速度极快,带起一阵腥风。

几只灰影冲近时,站在亭下的青印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是些身长数尺的大鼠,獠牙尖爪,双目猩红,面目十分狰狞。巨鼠各有分明的进攻路线,有的袭向对方咽喉,有的袭向腹部,有的袭向后腿,兵分几路,朝着三尾獬猫的几处要害猛扑过去。

獬猫的金眸露出嘲讽的冷笑。挥爪之间,一只巨鼠被凌空开膛,黑血喷溅。身形腾挪几下,又有几只丧生爪下,最后余下的一只,则被獬猫的血盆大口从头罩下咬住,脑袋一甩,传来巨鼠骨骼断裂的恐怖声响,片刻间,已消失在獬猫的嘴中。

就这么张口一吸,另外几只已横尸在地的鼠精被直接吸入了腹中。

连吞几只巨鼠的獬猫,眼神贪婪地扫向黑暗中,分明是没有吃饱。不远处暗影中躲着的上百对猩红眼睛,露出惊慌的神情。

所谓老鼠遇到猫,小命没得跑。暗中指挥的那个人,此时大概才意识到派错了队伍,然而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只能全力一搏了。

尖厉的哨声再起,变幻着调子,更多的灰影袭来。陌途的瞳仁在黑暗中扩得圆大,残忍的火焰在眼中燃烧着,兴奋到了极点。

很久没能饱餐一顿了。陌途愈战愈勇,愈吃愈欢,凡是进入视线之内的鼠精,一概吞吃,一只也不舍得落下。鼠阵很快大乱,尖叫声响成一片,四处逃窜,连那越来越急的哨声也不能控制了。

没过多久,上百只鼠精已剩下没几只,陌途吃上了瘾,意犹未尽,穷追不舍。

脚下突然一凉,脑子一醒,站住了。

凝目四顾,原来是追击过程中,无意中闯入了竹林中的空地,一直疾响的哨声戛然而止。哨声的突然停止,反而让一直确定不了哨声方位的陌途判断出了方向。

正是从树下传来的。

此时雾障遮掩气息,它可以毫无顾忌地动用法力了。为防咒术机关,陌途变出一层透明结界护身,一步步逼近了那棵古怪的大树。

快要接近时,粗壮树干下突然有个身影一闪。陌途没有犹豫,轰然虎扑过去,巨爪向人影挥去。人影没有向旁侧逃去,而是向后退了一步,倏忽一闪,竟凭空消失不见了。

一声巨响,陌途这一爪拍在了树身上,拍得树身猛陷下一个巨大的爪印,随之树身震裂一道缝隙,紫黑色如血液般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巴掌大的肥厚树叶簌簌而落。

隐隐地,树冠深处传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整个树身都瑟瑟发抖。

陌途冷笑一下,后退了一步,目光顺着树干向下看去,停在那暴露于龙盘虬结的树根上。巨兽在树下慢慢踱步,凝神感受着足下的细微变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原地刨起土来。那巨爪十分有力,几下便刨出一个深坑,动作忽然停住,前爪在坑底轻拨了一下,露出一个大酒坛般的陶罐,一根乌黑树根的末端钻进了陶罐之中,将罐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凝目看去,见那陶罐上刻了密密的弯曲字符。仔细辨认一下,竟像是禁魂咒。

抬爪,轻轻一拍,陶罐裂成碎片,散落出一小堆灰白的东西。是些碎成碎片的骨头,从一些细小的断骨特征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人骨。

这般纤细、脆弱,是一具婴儿的尸骨。

陌途虽然与人类婴孩不是同类,但见到这样一把细小弱骨散于土中,也不禁心中恻然。

无论是何种族类,残杀幼儿,就该天诛地灭。

举目望向空地。这妖树之下的泥土之中,不知掩埋了多少这种装了婴儿尸骨的禁魂坛。这妖树,竟是以此等毒辣至极的邪法修炼?

妖树祸害人间,杀生无数,祸害无穷,必当铲除。虽然邪树魔力定然不弱,但方才他那一爪已伤了树妖,趁机铲除,不是难事。陌途眼中凶光毕露,横目扫向妖树。

正欲上前,忽然听到亭子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青印。

他追杀鼠精追得兴起,居然把她单独留在亭中许久了。

浑身的毛悚然竖了起来,陌途转身往回奔去。

青印站在亭下,看着那个巨大身影腾跃间横扫鼠阵,震撼得回不过神来。这凶残饕餮的本相,真是令人心生畏惧。她对陌途,其实只是看到了十分简单的一面,他的背影中,不知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目。

发怔的时候,忽然感觉寒意袭身。下意识地,她迅速往旁边迈了一步,可刚刚挪开,一只巨鼠从亭顶落在了她刚刚站的位置,尖利的脚爪深深戳入地面石板中。

突然落下的丑陋鼠精,吓得她惊叫了一声。在青印的捉妖生涯中,曾数次与小妖正面交锋,但从未见过这等凶悍的。这鼠精将黑长的趾甲从石板中拔出,抻了抻腰,化成人形。

说是人形,其实是半人半兽。脸是人脸,颊上却覆盖着灰黑色短毛,眼眸猩红,龇着牙,口水自嘴角淋漓而下,没有半分妖精应有的灵性,只透着凶戾的杀意。

青印意识到,这鼠精甚至不能称之为妖精,是完全丧失本性的妖魔,其攻击力是以前遇到的小妖不能比拟的。

鼠精弓起腰,突然弹起,猛然扑击过来。青印果断出手,翻转手腕,赤红羽箭脱腕而出。羽箭像一道火焰贯穿了鼠精的身体,半空中发出爆裂般的声响,竟然四分五裂,腾出一团血雾,将她头上脸上沾染得一片猩红。

这是青印第一次用血鸠羽箭攻击敌人,完全没料到它居然有此等威力,自己也被惊吓到了,脚一滑,跌坐在地上。

匆忙赶回来的陌途看到了这一幕,见她满身是血倒在地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发出一声如雷般的吼声,奔至亭边时化身成人,跪倒在她身边,一把抱起她,苍白着脸唤道:“青印,青印……”

青印只是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一时间他只看到她满脸的血,以为她伤得很重,没了反应,直悔得肠子都绞扭到一起。横抱着她站了起来,想要去求救,却又不知该去哪里求救。原地转了两圈,脑子都蒙了。

青印还在因为紧张惊吓而两眼发直,被他抱着晃了两晃,终于回过神来。慢慢抬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鼠血的手,大叫了一声:“啊……”

陌途慌道:“怎么了?哪里痛?到底是伤在哪里了?”

她把两只手狠狠向他的襟上抹去,气急败坏地嚷道:“恶心死了!老鼠血恶心死了!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

青印直接跳进了园林中的一处荷花池中,涤去满身血污。

园中黑雾尚未散去,倒成了很好的遮蔽屏障。因为陌途之前的大开杀戒,附近的鼠精也都逃得无影无踪,四周一片死寂,不用担心有人窥视。

黑猫蹲在池边的假山顶上望风,身后池中传来轻轻水响,碧绿荷叶间,露出白晰的肩背,乌发散下,在水中漂浮如云。

青印用力洗着,恨不能把皮搓掉一层,将身上血污洗个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也褪下洗净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想要走出荷花池,这才记起没有换的衣服。无奈将湿衣往身上一披,又湿又冷,十分难受。

当头忽然丢来一件黑袍,站在假山顶的陌途道:“先穿我的。”

她拿黑袍遮着胸口,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黑猫。这货怎么知道她在穿湿衣服的?是不是刚才偷看她了?抬头望去,但见黑绒绒一团毛球,又释然了。

一只猫嘛,看了又怎样……

每每他化成猫形,她便下意识地十分松懈,总觉得不是同类,事事不怎么避讳。

不过,此时他没化成人形,这衣服是从哪里甩出来的?她之前一直以为,黑袍是他的皮毛幻化的,而现在黑猫身上明明还有一层黑毛。

于是忍不住问:“你这衣服是用什么变的?”

“没用什么,就是个幻象。你感觉是件衣服,其实什么也没有,即使穿在身上,实际上你也是光着的。”

咦?

刚刚把黑袍披在身上的青印,听到这话,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摸了又摸,生怕这幻象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