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儿的房间出来,董展初急不可耐地问:“今天已是七月初十,印仙人可有法子让隐儿躲过此劫?”
青印仰面看看天,淡淡地问:“你先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大老远地跑到京城去找我的?”
董展初一愣,含混道:“印仙人声名远扬,我是慕名而去。”
她不过是个小小半仙,细数起来也没抓过几个像样的妖怪,焦州府距京城数百里地,她的名声还没那么大啊。
冷冷地笑了笑,青印并未吭声。只见董展初的眼睛心虚地向左看看,向右看看,再回头向后看看,额头上竟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便问:“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印仙人远道赶来,定然累了,还是先到客房住下休息一下吧。”
董展初引着他们去往客房,路过一间厢房时,陌途暗暗挠了青印一爪。她脚步一顿,站住了,向这间厢房望去。
走在前面的董展初催道:“印仙人,客房在那边。”
青印望着厢房的门,问:“昨日可是有客人来?”
“客人?”董展初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昨天闯入的那名白衣女子此时正睡在这间厢房内,印仙人真神人也。忙答,“是有一位。”
“嗯。对她好些。”青印说。
“是。哎?”董展初随口应着,旋即又面露疑惑。
四
青印也不再说什么,请他领着去了客房。肩膀上站着的那只黑猫,却暗暗地把爪子都掐到她肉里去了。
董展初退出去后,她才嗷嗷叫起来,将趴在她肩上掐她的家伙扯下来,举到脸前,怒道:“干吗挠我?”
“刚刚你对董展初说什么?待她好些?咱们此行来的主要目的是要带树妖回去的,你倒好,像是说媒来了!”
青印一愣,跟着叹道:“树妖这样拼了命来见他,用情之烈,简直是可歌可泣,难道你就不想撮合一段奇缘吗?”
“奇缘?人与妖的奇缘我见得多了,最终免不了落个粉身碎骨的凄凉下场。”
青印满心不服:“说什么呢,玉兰哪有那么可怕?她不会伤害心上人的。”
“我说过粉身碎骨的是董展初吗?”陌途冷笑。
青印愣了一下:“玉兰怎么说也是有些修行的,凡人应该伤不了她。”
“傻女人,这世上最可怕的,恰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青印越发不解了,冒出满脑袋的问号。这时有下人送了饭菜过来,陌途见了吃的,遂将一切抛诸脑后,全部精力投入到碗里去……
撤了残羹时天已黑透,下人又送了沐浴的水桶来。青印遂让陌途先到外面去,她好洗澡,这黑猫却往床上一躺:“这府中情形复杂,我不能让你离开视线之外。你洗你的,我不看便是。”
“你是男的啊,怎么能留下?快出去啊!”
陌途慢悠悠道:“我是猫。”
“那也是雄猫!”青印走到床边,不客气地拎着他后颈的皮毛提溜起来,打开窗户,一把丢了出去……终于清静了。
舒心地宽衣解裙,浸到大木桶里去,水气氤氲,路途带来的疲乏在温热的水中散开,筋骨舒展,肌肤浸润,身心舒畅,于是惬意地闭着眼睛享受着。
浑身汗毛突然竖起,莫名有异样的感觉。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往下一缩,她将肩膀以下藏到水中,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什么也没有。
可是方才明明有被人窥视的感觉。
目光在屋子里缓缓扫了一遍,突然抬头向上望去。屋顶的一道缝隙里,露出两点猩红,似一对充血的眼睛!她惊得尖叫了一声,门旋即被撞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正是陌途。他冲到浴桶边时已化身成人,抱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水中拎了出来,迅速脱了外袍将她卷起,一把丢到床帐之内,自己则直袭向屋顶那对红瞳。
屋顶的瓦片被他瞬间冲裂,站在屋顶四下张望,只见数道黑灰色的影子迅速遁走,消失在后院园林之中,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想到青印还在屋里,他不敢穷追,遂从破洞返回屋内,走到床上掀开纱帐。
青印正扭动着从紧紧裹着她的黑袍中挣扎出来,纱帐忽然被掀起,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又遮又掩,慌道:“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再进来啦……”
陌途非但没有退出去,反而凑上前来,盯着她捂着胸口的手,微蹙着眉:“把手拿开。”
她大吃一惊,捂得更紧了,慌道:“什什什什么?陌途啊,我告诉你一点人间的常识啊,作为一个男人,哦不,雄猫,女人的身体是不能随便看的!这是不合规矩,十分无礼的。虽然我的身材非常棒、皮肤非常好,你也不能想看就看,你必须……”
“少废话。”他不耐烦地单膝跪到床上,摆出一副凶残的禽兽之姿,抓住她的两只手,狠狠向两边扳开,露出肩部一片水润肌肤。
青印料不到日夜相伴的小猫会突然兽性大发,完全乱了方寸,张嘴就要尖叫。为防她乱嚷,陌途只好单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再腾出一只手来捂住她的嘴巴。
她的手被锁得死死的,跑不了,叫不出,她只好拼命地扭动。
“不要扭了,再扭就全露出来了。”陌途冷冰冰的话音飘进耳朵,毫无兽性色彩。
青印一愣,老实了。的确,那黑袍本是随意裹在身上,再扭下去,整个人都要脱袍而出了。只能僵直着身体,睁着一对惊慌的眼睛望着乌云罩顶般禁锢着她的陌途。
陌途的眼瞳却是冷静又专注的,目光没有落到不该落的地方,而是盯着她露出的肩部。
“这是什么?”
“什么?”青印还沉浸在惊慌之中。
“这里。”陌途松开捂着她嘴巴的一只手,食指指尖在她肩部轻轻触摸了一下。
这轻轻的碰触让她的脸瞬间红透,不过她也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这样按住她,并非要侵犯她,而是方才瞥见了她肩上的那枚烙印,想要看个清楚。
想看说啊!需要动用霸王硬上弓的动作和气势吗!
青印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道:“那是我们家族的烙印,可能是族徽一类的,放开我啦!”
他手一松,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拿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陌途坐在床边儿一阵沉思:“族徽?你确定吗?”
“反正我家人都有这个印子啦,一出生就要烙上去的。”
“不对,这不是烙上去的。”陌途眯眼仔细端详着,“这印子是从皮肉中自己生出来的,像某种小仙术让它出现的。”
“什么?”青印一愣,“是大人告诉我说是出生时烙的。”
“若是烙的,定然很疼,你会不记得吗?”
“是出生时!出生时哎,就算是疼我能记得吗?”
陌途立刻流露出了对愚蠢的凡人的记忆力的鄙视,又问:“若是族徽,那你可知这图符的寓意?”
“不知道。”青印摇头,“没人告诉过我。”
“若是族徽,必有深刻含义,也会令子女铭记在心,怎么会没人告诉你呢?而且,我倒觉得这图符像是仙界文字,却又并非仙界文字。不知与仙界有何牵涉?”
“仙界?”青印一愣,“我一家人都是肉体凡胎,族徽怎么会是仙符呢?若真与仙界有关联,又怎会落个惨遭灭门的下场?”
陌途也想不清楚。一瞥间,看到青印裹得跟粽子似的,还问:“你裹这么严做什么?”
如此一问,青印方才被冒犯的怒火又腾地复燃,裹着被子就在床上原地蹦了一下,怒:“我再次警告你哦,以后不要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不要!”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他闯进来也是事出有因,于是补充了一句,“即使闯进来,也要非礼勿视,更不能把我按在床上……呜……”
越说越不像话了……
陌途不悦地蹙起眉来:“我们在一起许多年了,每天都睡在一起,看一看又怎样?”
青印噎了一下。这话说的,好像她跟这只兽类已经亲密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似的。神兽眼中并没有人间的伦理道德,对“非礼勿视”这种词,懂是懂,却是不屑一顾。
跟兽类沟通好难,青印费力地接着灌输道德理念:“我们虽然熟,但也没熟到那种程度啦。”
陌途的一张脸突然沉了下来,瞬间阴云密布,简直快要滴出水来,锋利的眼神横着凶巴巴地划了过来。青印脖子一缩,惊悚地咽了一下口水。明明是她在训他,凭什么他用这种凶恶的眼神瞪她,还瞪到她莫名心虚?却听这货恶狠狠丢出一句:“我想看就看,怎样?”
起身,甩袖,愤然离开。
“咦?”青印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神兽的道德灌输工作似乎是失败了,教育一头神兽好难。
其实陌途没有走远,只是到门那边把门闩死,就变成黑猫跳回床上睡觉了。见青印裹着被子一脸别扭的样子,更加怒从心起,爬起来把她肩膀那儿的被子挠了几下,直到她露出一截香肩来这才罢休,气哼哼地卧在枕边睡觉。那毛儿耸耸的背影,无比清晰地传达了此刻这只猫儿诡异的恼怒——
让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必须看!
被迫露着一截手臂睡觉的青印,心中的情绪复杂得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摊上这样一只怪脾气的猫,可怎么整!怎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