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枫再也压抑不住,额角青筋暴起,突然向青印的屋子走去。朱氏身形一闪,将他挡住:“相公想做什么?”
“把羽涅交出来。”
“哟,我可是孩子的亲娘,孩子在我身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林梓枫横她一眼,不多废话,低头就想硬往里冲。耳边突然传来嚓嚓的翅声,他猛然止住脚步,抬头观望。只见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五彩飞虫,盘旋在朱氏的四周。
朱氏静静站着,笑容阴沉。
林梓枫记起了食脑怪虫的说法,瞬间被恐惧抓住,号叫一声,转身就跑,转眼间无影无踪。朱氏呵呵笑起来,语调中满是嘲讽:“一个靠折磨女人来复仇的男人,必定是个怕死的孬种,我没有看错你。”
三
这一日午后,落葵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青印把门闩得严严的,正在给羽涅洗第二遍澡,小家伙玩水玩得开心,咧开嘴巴对着她笑了起来。青印发现他的下牙床上又生出了两颗小牙,上下四颗尖牙对着,像个怪怪的小野兽。再细看,他的眼瞳也微微泛着暗红色泽。青印看得心慌,一捧一捧的水急急地撩到他身上去。
屋子里的温度骤降,有沁人香气弥漫开来。青印打了个哆嗦,不必回头,就感觉到背后多了一人。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动弹。
良久,只听身后传来冷彻骨髓的话音:“我早该猜到是你。”
一阵疾风自脑后袭来,青印下意识地抱起光溜溜的羽涅,就地一滚,就听“砰”的一声,洗澡的木盆被一道无形厉风击中,碎成木片,水花四溅。
床上睡着的落葵被惊醒,尖叫着跳起来,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青印紧紧抱着光光的羽涅跌坐在墙角,夫人朱氏站在屋子中央,面色森然。
落葵看了看门,发现是从里面闩着的,夫人是怎么进来的?于是惊战战地唤了一声:“夫人?”
朱氏的目光凌厉地瞥了过去。落葵肩膀一抖,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还活着?”朱氏的语调微微诧异,又看向青印,“这也是你搞的鬼吗?”
青印拼命摇头:“夫人说什么啊?我哪有搞什么鬼……”
“你前几日不是说落葵头疼吗?”
“是……是啊……”
“若是头疼,此刻早不该活在世上!”
青印颤声道:“夫人说笑了,她着了风而已,怎么会死呢……”
“你还狡辩!”朱氏眼中腾地浮起一层绿气,森森然格外恐怖,“那么你在用什么给羽涅洗澡呢?”
“水,热水啊。”她一边含混应付着,一边把目光扫向两边,希望能找机会逃掉,却没有看到半点生路——之前为了防备朱氏,门窗都关得严严的。这时心中懊悔不迭——朱氏身为异类,哪是门窗能防得住的?关上有什么用?只能断了自己的生路。
“水中分明有药!我早该察觉为何羽涅的变化太过于缓慢……你,到底是什么人?”朱氏的音调尖厉,宛若换了一个人。
青印知道辩解无用,这时只能把羽涅紧紧藏在怀里,拼着一死的勇气,大声说:“我不知道你是鬼还是妖,反正你只是与老爷有仇,冲着他一人去好了,求你放过小孩子!”
朱氏微微讶异,满身杀气暂时敛起:“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我是鬼是妖,你不怕吗?”
青印定定地看着她:“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所遇到的事,比这些日子林府中的事还要凄惨,所见到的人,比你还要可怕。我也有仇人,终有一天也会将他碎尸万段,可何苦要伤害那么多无关的人?”
被一个小女孩当面质问,这让朱氏颇为恼火,想要不理她,一招取了她的性命,又觉得不甘,怒道:“无关的人?我告诉你,连日来林府中死掉的人,没有一个枉死者!他们背叛旧主,落井下石。小姐不是死在林梓枫一个人手中,她是被那些人集体谋杀的。我可有说错?”
青印词穷。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别人,只想保全怀中的小孩,便争辩道:“那羽涅呢?他一个婴孩,可不曾做过什么吧?”
朱氏呵呵冷笑:“他不曾做过什么,可是他是林梓枫跟朱砂的孽种。是他投错了胎。生为畜生的子女,怎么能作为人活着?不过,我可没有打算杀他,我只是想让他——脱胎换骨。”
这“脱胎换骨”让她咬牙切齿地说出来,青印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不是好事。
“我知道你虽然是妖,可是心地不是很坏的,在酒家时你从大厨手中将我救下,我一直感激在心。虽是有仇必报,那也得论个罪有应得吧?羽涅无罪,放过他吧!”
朱氏眼神一厉:“休要废话。他生为林梓枫之子,就是罪孽。来,把他还我——”
语毕,向着青印伸出两手,青印惊恐地把羽涅往怀中一藏,只见朱氏伸到眼前的葱白玉指,突然生出漆黑的尖甲,面容也瞬间凶厉。
这时的朱氏已不再掩饰原形,落葵蓦然看到了她的尖甲和大尾,吓得尖声大叫了起来:“妖怪,妖怪!”
朱氏的目光顿时横了过去,身形微动,转瞬之间逼近到床前。落葵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哆嗦成一团。
朱氏柔声说:“落葵姑娘,你不认得我了吗?”
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哭腔:“不认得,不认得。”
“我的模样虽变了,可是身上的香味依旧。落葵姑娘常夸我的味道好闻呢,姑娘不记得了吗?”
被子突然掀开一角,落葵露出脸来,震惊地看着朱氏,目光扫过那弯曲长尾,鼻间嗅到熟悉的香气。
她微微发白的嘴唇喃喃吐出一句话:“香……貂?你是小姐养的那只香貂!”
林亦染有一只养了十年的貂儿。那貂儿通体雪白,眼珠墨黑,皮毛柔滑。稀奇的是,这貂儿腿下生着香腺,自带一股沁人香气,林亦染十分喜欢它,终日抱着不离身。这貂儿喜欢在主人的衣服里钻来钻去,说不定从衣领还是袖口就探出个小脑袋来,十分可爱,往日里落葵也很喜欢它。却不料,有一日这可爱的貂儿竟能化成妖物。
朱氏笑道:“你终于记起来了。”
“怎么可能呢?”落葵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那是一只普通的貂儿,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变成朱砂的样子……”
朱氏——或说香貂,眼中闪着狠毒的光,缓缓道:“只要有足够的恨,便可成魔。”
“那么……朱砂呢?”
“朱砂?”香貂掩口而笑,“应该还躺在她娘家的床下,脑壳儿也是空空的了。”
落葵在床上变成跪着的姿态,泪水顺颊而下:“貂儿,不是我对小姐无情,只是惧怕老爷的威严,不敢忤逆。小姐是主子,老爷也是主子啊。我一个小丫鬟,实在是没有主意。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杀我……”
香貂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落葵姑娘,自从可以口吐人言,我便一直想问你一句话,你和朱砂与小姐一起长大,如同姐妹,却能那样冷漠地对她,你的人心,应是不在了吧?”
“我……”
未等落葵说完,香貂突然眼神一厉:“在或不在,看看便知!”
她将手疾速探向她的心口。
青印趁着香貂的注意力在落葵身上,抱着羽涅悄悄溜到门口,已将门闩拉开。门闩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使得香貂猛然回头,目光如刀锋般扫来。见青印要逃,丢下落葵,迅疾袭去。而落葵已吓得晕厥过去,软绵绵倒在床上。
青印一把把门拉开,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去。只觉脑后生风,香貂利爪已袭至。青印自知逃不过,抱着羽涅往院子里一滚,闭目等死。
只听“砰”一声响,然后是一声尖叫。
青印闭了半天眼,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却见香貂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右手的手心正冒着黑烟。
发生了什么事?
青印不明所以,香貂显然也搞不清楚,一脸惊骇地盯着青印,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
“哎?”青印茫然了。但是显然,香貂现在是受伤了,气势也严重受挫。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于是抱着羽涅爬起来,向院门口冲去。
四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摇铃声,铃声空灵,却扰人心魂,青印怀中的羽涅突然躁动起来。他拼命地扭动,小脸憋得通红,小手用力挠着她的脖子,划出一道道血痕。
青印被他扭得几乎抱不住,脚步不稳,急忙哄道:“羽涅老实些,不要闹……”
他非但不听,反而闹腾得更厉害了。她用力箍住,免得他从手臂中滑落,却不防胳膊一痛,已被他尖利的小牙咬住!
她痛得喊了一声,腿一绊摔倒在地,羽涅骨碌碌滚了出去。他打了几个滚儿,趴在地上懵懂四顾,看到趴在地上的青印,急急忙忙爬了回来。青印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满脸惊异地看着他。
羽涅的手搭到她的手上,用力,扳开她捂着伤处的手指,笨手笨脚地把她的衣袖卷上去,露出四个小洞状伤痕,还在丝缕渗血。
他嘟起小嘴巴,朝着伤口凑了过去。
青印的脑袋“嗡”的一声,心如坠冰窟。完了!他要吸血,她的羽涅,终于变成喝人血的怪物了。
下一秒,却觉得伤处传来轻软的呼气。她睁开因为绝望而闭上的眼睛低头看去,只见羽涅抱着她的胳膊,小嘴巴凑近伤口,小心翼翼地吹气,就像他摔疼时她替他“呼呼”一样。
鼓着嘴巴吹了一会儿,抬眼偷看了她一眼,满脸愧疚,生怕她生气的样子。
青印心头一松,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