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诡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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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前(14). 抚娘村

我不知道应该回头去找它,还是置之不理。但它的话确实没错,至少应该在天黑之前将自己置身在安全之处,否则孤身徘徊在野山中,恐怕要凶多吉少。

这里没有路,只有石头、杂草和稀疏的矮树丛,落眼每个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烈日向西东南风拂,而我根本不清楚哪来何谓正确的下山的方向。

转悠了大概两个时辰多,开始饥渴交加,我终于挪步到崖沿向下俯眺,压迫进视线的是各种青翠浓绿遮天蔽日,根本无法一眼窥到山脚下的风光,跟睁着一双血缚灵瞳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是正常地受着自然物理规则影响的抚娘村,而我只是一个幼稚可笑,只有一腔莽勇的傻女娃,穿梭在它的“手心”和“手背”,在每一面处处遇挫。

我折屈双膝跪倒在崖壁边沿,试图寻找到让自己和这荒唐世界妥协的方式。

“薄途!”

“你若为神灵,就请带我回家!”

嘶吼被风带走,迅速消散在浓郁苍茫的碧海蓝天中。半晌,一只红雀从翠墨树海中挣翅而出,冲向云际又收翼冲俯而下。

我怔怔地瞪视着它的飞掠,火般爆燃的圆眸刹那近在咫尺。

紧接着,背部受到一记强烈的撞击,就在将要与鸟交错的霎间,人直直冲高而去,然后坠落下山崖,像只被用力抛向篮框的球,还没有触及到框沿却因失去力量而飞速坠地。

双眼已完全失去焦距,树海的翠和苍穹的蓝像被击翻的漆油全部泼洒在一块儿,带来一阵阵让五官失效的晕眩。我不得不闭起眼,阻绝这股强大力量的围攻,摊开双臂像只被扯断线的纸鸢,想任地心引力发落。

然而,我似乎忘了自己本身处在荒唐世界里,寻常的物理规则在此失去效用。因此,当我看到一巨大的黑影电光般掠过身侧,然后迅速承接起自己下坠的身体时,竟然笑了。

失控的疯子般“咯咯咯”地狂笑,冲着上方无比清明空寂的蓝天白云。

我乐了一阵子后,无比安心地躺在飞扬着长长丝毛的兽背上,任它带着自己继续下坠,底下无边无垠的绿幕正宁静而威严地等着我们去将它撞破。

“抓牢了,疯娃子!”背着我的黑兽冷冷地咕噜了一声。它猛地拱了一下背,将我高高抛起,身体在半空中被强行兜翻了个转。它独自下沉了半丈,而我更像一只被人掌控在手的球,朝着既定的方向再一次直直地坠落。

兽背又及时地出现在身下,正确无误地托住了我的急坠。我像攀住了激流中救命的浮木一般,死死地搂住了喷渤着热气的兽颈,狠不能将整个人化成一片纸,牢牢地粘附在这如流云般涌动的兽背上。

苍翠绿幕因下坠的速度而在眼前化为一道倾泻溅落的瀑布,挟着各种璀璨似烟花的刺目光晕。

我将头深埋在臂中,唯恐恢复光明的双目再次被重创。

黑兽薄途的颈朝天高高昂起,一阵阵振耳欲聋的长啸从我紧搂着的脖颈深处激荡震聩,如一道道剑光划破了浓密的绿瀑光幕,将之粉碎殆尽。

绿瀑光幕在阵阵尖啸中节节败退,窒息般的黑暗过后,幽蓝泛紫的微光如浓雾般重新笼盖近在眼底下的抚娘村,天地万物重复先前的阴郁和诡魅。

似乎又回到抚娘村的“手背”,它阴森鬼魅的另一面。但头顶的天仅是墨沉沉的黑,并没有漫天的悬尸倒挂也没有地上的白骨成行。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气味,抚娘村夏夜里暧昧温吞的各种香臭交织,还有那不肯稍作停息的嚣吵虫鸣。

我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并不明白只是从崖上坠落不及数分钟的时间,为什么山下的抚娘村俨然为夜半时分?

薄途收拢四肢,如一只从高处跃身而下的猫,轻盈地降落在一户院前。院前的枣树没有显现我熟悉的繁茂枝叶,它枯朽干裂举着一树焦枝指向灰黑的天。错综盘结的树根旁,也没有站着经常等待在那里的瘦小身影。

我从薄途的背上翻身落地,茫然环视这完全异样又无不熟悉的风景,浑身被惊撩起些许哆嗦。

一股股焦热的油腥和燃烧过的苦朽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家的方向袭来,冲撞进鼻腔。抬眼望去,枣树后的屋已成一堆青烟袅绕的残壁破瓦,半扇院门耷拉在墙边,随风吱吱呀呀。

我回头看向薄途,它已伏身在枣树下,低头顺理自己一身滑亮的毛,似乎对周遭异相并无兴趣。

伸手推开那半片院门,我抬脚慢慢踱入院内,耳边轰隆隆地巨响着,血液在体内奔涌沸腾,冲刷着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之墙。

穿梭在满地焦痕中,像穿梭在自己被焚毁的生活之中,左顾右盼看不到一丝一毫可以挽回的生机,尽是焦朽的黑,触目的灰。

两具血肉枯涸,脂油焦萎的残骨,以一种极奇扭曲的姿态齐齐跪在断了半截的家门前,它们十指相扣肩骨相抵,头颅昂向天际下颚微微启开。

我仿佛又听见那嘶声力竭的嘱咐:娆囡,快跑。

娆囡,快跑。

我软下双腿,又一次重重跪倒在地,不向任何一位神灵恳求不为任何一种绝望妥协。膝盖砸向地面的痛楚无法救赎心中疾疾膨胀的悲怆,我将额头以自毁的力度叩向地面,五体投地跪拜再也见不到阳光的双亲,及再也回不去的可以一步步实现的未来。

或许是叩向地面的力度震动因高温而朽腐的焦土。两具骨蓦然坍塌,悄然无息地一截截折断倒地,左边的头骨跌滚到膝前,我捧起它压向心口,昂天彻斯底里地畅声悲嚎,泄不尽愤怒不能罢休。

一群被惊醒的夜鸦拍着翅膀疯狂吵嚣着冲向天际,又陆续回落在四周。它们蹲在树枝头,眨着绿瞳冷观我的悲鸣,和两具萎倒在地的焦骨。

听见薄途在身后的呼噜和踱步声,我不想回望神灵惯有的冷漠眼神。

我只想它能离开,让我能独自捧着亲人尸骨,嚎尽满腔快爆裂的怒火和困惑。

在踱到第十五步时,黑兽凑过身来冲着焦骨轻呵一口气。骨霎间化灰,随夜风轻舞,然后彻底消散,包括捧在我指尖里的。

我震惊地看着它们湮灭如烟,怒吼一声欲要扑向那只藐视人性的所谓神灵,想撕碎咬吸它的血肉嚼烂它的骨。

薄途扭身一跃,轻易避开了缺乏章法的袭击。它蹲立于残塌至一半的墙头,居高而下地俯望着我,像看一个只能通过无力的张牙舞爪来进行浮夸表演的可悲丑角。

“罗娆,你缺乏灵悟,妄为禁摩索的血脉。”黑色的神灵朗朗而语,用一种宣判的口吻。

“滚你X的禁摩索血脉!我的世界里不需要你这个怪物来指点!”我怒火中烧,彻底推倒理智之墙,并异常兴奋地睨着它轰然倒塌,眼前浮跃起血脉贲张的红。

我在余温尚存的灰烬中扒拉出一把沉重的铁镐,那是我爸最喜欢的农具,它的两个尖头总是被磨得雪亮,挥扬在手时有种奇异的力量充沛的质感。

抚娘村的男人都喜欢这种农具,抚娘村的鬼或许也喜欢,就像那些诡魅的“祭魂使”。

现在我这个冒牌的抚娘村女人也由衷地膜拜上了它,因为它是唯一能助我复仇之计的伙伴。

我将它扛上肩,月光将我们亲密的身影长长地拖曳在地面上,形成一幅有趣的画面。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娃扛着一把粗杆子尖镐,跟图画书上的死神模样几份肖似。

这些微不足道的肖似却让我无比的振奋和激昂,像是从中得到了强大的祈福。

“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黑色的神灵睇着我的举动,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沉默以对,扛着自己的新伙伴,坚定迈向一条并不算熟悉的村道。无数次,顾宝石为了躲避我的追逐,欢快地拐进这条村道,它是唯一我这个抚娘村的“例外”从不踏足的禁地通道。

它通向抚娘村那座神秘的祠堂。

现在,祠堂的大门必定如往常一样紧闭着,门后也必定没有和往常一样的冷清,整个村的成年男人正聚焦在那里,除了我灰飞湮灭的养父。

我疯狂奔走在村道上,血液像沸油在体内翻腾,等待着一个爆燃而起的机会。肩上的镐尤其轻盈,它似乎能和我的手臂联结在一起并可任意挥洒。我回忆着“祭魂使”们镐毁白骨们的动作,手握着镐柄将它高高抡起。

“咔啦——”

我极其兴奋地看着祠堂门口左侧的雕像,在自己猛力一挥下裂出好几条不小的裂缝,它们狰狞地撕开了这个未知神灵的脸,亵渎了它庄严的宝相。

又连着三下的镐击,雕像的头颅被整个彻底摧毁,碎成窥不出相貌的一地石渣。这种对方绝不会还手的出击,很快让我意兴索然。我草草地镐碎了另一尊的头,还有它们的武器,最后把它们从各自的石座上扒拉下来,彼此对撞在一起滚落在地,还砸裂了门前两块刻满花纹的石板。

哈哈哈哈,在自己无比亢奋的欢笑中,我再一次高举起了镐,让那雪亮的尖头重重地撞向了祠堂紧闭的大门。

我听见里面喃喃不止的经诵嘎然而止。

又或许,它们其实早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