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好地搂一搂女儿，女儿头也没抬，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妈妈接着说：“那时候不想要孩子。我结婚的时候太年轻了，那时候感觉军人是最吸引人的，两家人关系又好，也算是青梅竹马吧，就结婚了。结婚后才发现他不喜欢我，对我很冷漠，他们家人都是那样的，每个人之间都是冷冰冰的。后来我怀孕了，本来不想要孩子。我妈说他们家三代单传，如果生个儿子肯定会对我好，结果生个女儿，他们更不管我了……”
生了孩子后，妈妈的身体不太好，又没有人照顾，娘家也是人口多，指望不上。不得已她辞了工作，自己在家带孩子，期间夫妻感情一直不好。孩子3岁的时候，她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全托，自己找一些不太固定的工作开始上班。
孩子4岁的时候，丈夫坚决提出离婚，并表示不要孩子。她知道坚持也无望，同意离婚，但是为了报复丈夫，她以没有固定收入、住房条件不允许、身体不好等原因，也提出“不要孩子”的离婚条件。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离婚后她还没有从失败婚姻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前夫很快又结婚了。她认定是前夫出轨在先，更恨他了，为此，她拒绝分担孩子的抚养费，也很少去看孩子。只是在背地里去了解，知道前夫的新妻子是个比较善良的人，对孩子很好，就更少过问了。
“一般在什么情况下，孩子的病情会发作？”
“也不一定，她到我身边才两年的时间。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好像有人说她的时候啊，有什么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啊，都会犯。”
“比如说？”
“比如说，她周末给她爸爸打电话，爸爸不接电话或者不来接她去玩的时候，她就会犯病，还又哭又闹的。与同学闹矛盾了也会犯。有时候不想一个人睡觉，一躺到床上就犯了。反正医生也说了，她不能受刺激，我平常都是很小心的……”
三个奇怪的梦
我很费了一些功夫，才让女孩子愿意跟我对话。她放下漫画书又拉起了妈妈的手。
“你能不能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你就会犯病？我们都知道了，就会跟妈妈商量，更好地保护你，可以吗？”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黑黑的眼睛盯着我：“每次都是做了梦，就会犯病。有3个梦。”
妈妈很吃惊：“什么梦啊？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她没有回答妈妈，只是看着我。
我问她：“每次是连续做3个梦，还是分开的？”
“分开的，每次都不一样。”
“是什么样的梦呢？你能描述清楚吗？”
“一个是‘大海捞针’的梦。就是梦到幼儿园时妈妈买的发卡，掉到大海里面去了，我就跟着掉到海里，拼命去寻找发卡，总也找不到，快淹死了都找不到，吓醒了就犯病了。”
“从来没有找到过吗？”
“没有，我快吓死了。再有一个就是挤火车的梦。”
“在梦里，知道挤火车去什么地方吗？”
“好像去找妈妈。挤不上去，车底下都是水，越来越多，都快淹死人了，还是挤不上。第三个梦是坐军车，就是我爸爸单位里的那种军车。”
“坐军车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就坐在上面，没有司机开车，车下全是水，我吓得不行，害怕自己被淹死。真的，地上全都是水，我想逃跑也没有人来开车，吓得就犯病了。”
“那么白天犯病的时候呢？没有做梦，会因为什么事情犯病？”
“嗯，不高兴了就犯病。医生说受刺激了就犯病的，想起自己犯罪了就犯病。”
“会犯什么罪呢？”
她看看妈妈，突然对她说：“你不许听，你出去吧，我说完了你再进来。”
缺失的爱从哪里补
妈妈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有点不知所措。我帮着说明以后，她才犹犹豫豫地出去了。
“妈妈出去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妈妈说她是个罪人，害得我得病，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为什么认为自己是罪人呢？”
“我是妈妈的罪人，她离婚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是男孩子，我妈妈就不会离婚了。妈妈没有离开的时候，爸爸带我认识了新妈妈，我喜欢新妈妈，妈妈生气就走了，不管我了。我也是爸爸的罪人，新妈妈生了弟弟。妈妈说他们对我不好，到法院告我爸爸，跟他要钱。我说要跟妈妈住，我的好朋友说我是叛徒，我就是个罪人……”
“你没有跟妈妈说过这些事吗？”
“她有时候是假装的。她说爸爸应该多给生活费，爸爸喜欢弟弟，周末有时候都不来接我。她还说爸爸是爱我的，可能最终她没钱了，养不起了，就要把我送回去了。我爸说以前我妈抛弃了我，我爸也不要我了，怎么办呀？老师，我经常会头痛，痛得都要死了，听课也听不进去。同学一说话就特别烦。考试的时候老师就让我在办公室待着……”
女孩子谈兴上来了，把学校的情况、喜欢和不喜欢的老师及同学都介绍点评了一番，然后很豪爽地说：“我说完了，你让我妈进来吧。”
女孩子又拿起了漫画书，好像马上跟外部的世界隔绝了。
女孩子从4岁开始一直跟爸爸和继母生活。继母是心地善良的人，对女孩子很关爱。偶尔妈妈会来接她去外婆家，从妈妈和外婆的抱怨中，女孩子知道了父亲想要男孩子的事。在她7岁的时候，继母生了一个男孩子，爸爸非常高兴，对弟弟特别关注。
女孩子很嫉妒，虽然继母对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但是她从来不喜欢弟弟。她突然常常说头疼，时不时地就会发烧感冒或者生病住院，最后出现癫痫症状。
妈妈听说以后，心理很不平衡，也怕女儿受委屈，就要求变更监护权。可是爸爸认为她当初抛弃了女儿，没有资格要求得到监护权，坚决不变更。
妈妈突然对自己如此关注，女孩子非常珍惜，很快就表示愿意跟妈妈生活。为此，爸爸很生气，骂她忘恩负义。女孩子感觉自己确实很罪恶，因为背叛了爸爸。
妈妈有女儿的意愿支持，更加积极了，最后把爸爸告上了法庭，讨要监护权和以后抚养孩子的生活费。折腾了两年多的时间，孩子突然患上癫痫病，爸爸妥协了。通过法庭调解达成共识：不变更监护权，孩子跟妈妈生活直到成年，爸爸每个月付给相应的抚养费……
这两年，妈妈因为女儿的病，开始接触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也明白以前不懂得更好地处理大人之间的关系，给女儿造成了很多伤害。所以，这一年来，她在女儿面前努力修正，常常鼓励女儿与爸爸见面，好好相处，并尽量寻找一些证据，努力证明爸爸是爱女儿的。
而女孩子并不认同妈妈的做法，相反，她认为妈妈是在找借口，目的是为了“养不起”女儿的时候，把她送到爸爸那里去，再次“抛弃”她。
我知道，相较真正的病症，心理因素是女孩子反复发病的主要原因。在接下来的辅导当中，我请妈妈配合，让女孩子明白，父母当初不懂得更好地处理事情的方式，对孩子和自己都造成了伤害。父母成长到今天，学习了更多处理事情的能力，他们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只有她以更健康更快乐的方式成长，才能更充分享受爸爸妈妈的爱，更多地支持爸爸妈妈……
通过一个疗程的辅导，女孩子慢慢放下了心结，不再担心害怕失去爸爸妈妈的爱，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紧紧抓住妈妈，犯病的次数不断地减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不懂孩子的爱，如何爱孩子
这又是一个感觉被父母“抛弃”了的孩子。从小到大，孩子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索求父母的爱，而且越多越好，好像永远没有“够”的时候。如果不能以“合作性”的方式得到满足，孩子会转而以“破坏性”的方式去呈现，比如哭闹、对抗、攻击甚至生病等的偏差行为方式，希望以此引起父母的关注和爱护。
3个梦境的重点都是“寻找”和对死亡的恐惧，反映出孩子很深层次的不安全感。妈妈在她小时候送的小发卡、去找妈妈的火车、爸爸单位里的军车，都是她在“寻找”爸爸妈妈和爱的心理反应。
在梦里害怕被水淹死，应该来自生活中一种真实的创伤体验，妈妈说她是难产生下来的孩子，可能有一定的影响。孩子的叙述虽然不够完整，却提供了几个不同的可能性，比如小时候父母在吵架，忘记在浴缸中的孩子，水淹到脸部的情境；跟小朋友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幼儿园的游泳池；小时候最害怕爸爸帮着洗澡时，用水龙头直接冲洗头部，等等。
当妈妈以补偿心理重新接回孩子后，前后矛盾的说法和做法，使原本心灵脆弱的孩子不太敢相信妈妈的爱，而爸爸依然跟妈妈赌气的行为，让她更不敢想象再次被妈妈“抛弃”后的未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她会把不断“发病”作为留在妈妈身边的一个手段，有意利用病症达到被父母接受的真正目的。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残”行为，背后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爱。曾经有个17岁的女孩子受刺激后短暂性神经错乱，恢复健康以后依旧装病，她的理由就是“爸爸妈妈才对我好了一个月，所以，我不能让自己康复，否则，又得不到他们的爱了”。
如果伤害能换来宠爱
最小的“自杀者”
我在讲课的时候，每一次讲到这个案例，都会有人流泪，因为这个“自杀”者年龄太小了，才5岁，他也是我辅导过的最小的“自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