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正值雨季。我踩着湿漉漉的小路向泰晤士河南岸的滑铁卢站方向走去。
天空被浓郁的灰云遮住,空气中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湿雾,绵郁的雨点懒散地从半空中飘洒而下。四周灰蒙蒙的,弥散着神秘、浪漫的气息,我仿佛迷落在一个梦境的神话世界。
“怎么会来到了这里?”我有些恍惚,长途飞行、时差、缺眠,这灰蒙蒙的气氛,似梦似真,真假难分。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我在哪里见过?是在梦里?不是!我仿佛不是第一次走在这红砖楼房里,似乎也曾经乘坐过黑色的出租车、红色的巴士……我的记忆一阵混乱,我不自觉地感到周围是一片迷幻。
细雨,让模糊、遥远的儿时记忆隐隐约约出现。小的时候,一到雨天,我就忧伤。雨,带给我莫名其妙的伤感。秋天的雨,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当雨水把全身都浇透,被风一吹,冷得让人哆嗦。雨水中灰暗的天空,汽车喇叭的响声是那样的凄惨,似乎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世界末日?”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正是“世界末日”的预言,让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被命运抛至浪尖,又跌到低谷。我从低谷中爬起来,才来到了这里。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伦敦眼”,“伦敦眼”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超级“魔法眼睛”。“魔法眼睛?”一阵清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又一次从恍惚中清醒。正是这个“魔法眼睛”的出现,改变了我的一切。那“魔眼”像带着诅咒的力量,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有种内在的惶恐不安,“他看到了什么?”那犀利的眼神撕碎了“玛雅酋长”的虚幻,“代笔门”事件把我的“天方夜谭”变成了一场噩梦,又把我从噩梦中带回到现实。也正是他,送给我索菲亚的《灵魂商数》,这书把我引到了梦寐以求的伦敦。我毫不怀疑,和“魔法眼睛”和索菲亚的相识,早就决定了我意识视野的高度将会被提高,我内在眼睛的广角将会被拓宽,我将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尽管我可能还会过着同样的生活。
“魔法眼睛”东方旭的话在我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世界末日,在希腊语中含有‘启示’的意思。历史上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最大莫过于《圣经》上的启示录了!世界末日和启示录都是在警醒人类,我们在这个星球的生命有限!世界末日的大预言不会停止。预言也没有破灭,只是大预言预测的毁灭是发生在另一个宇宙。宇宙是多重的,那个宇宙不是地球上的物质世界,而是人类充满贪欲的精神世界。到了2012年,地球不会毁灭,人类不会消失,太阳照样升起。但是,枯萎的灵魂将要死去,幸福的灵魂才会留下!有灵魂的人,将要经历一场死亡与再生。”
所发生的一切,正中了“魔法眼睛”东方旭的预言。我的一部《大毁灭》推动了我命运的车轮,车轮上燃烧着毁灭的火焰,先焚燃了我自己。
我记得我老奶奶常说:“灵灵,命硬着呢!啥难都能挺过去。”
我,从毁灭的废墟中重生了。
我的头脑越来越清醒,迷幻的梦一样的感觉在消失。我又开始习惯性地问自己:“来到这里,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我自己的选择?”在过去的几年里,命运像无形的影子,潜伏在四周,悄无声息地深入到我的生活。命运又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时而把我推向浪尖,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时候,又让我掉进湍流。最终,我不再奋争,命运之声又将我引入大河。
“伦敦眼”越来越近了!从近处看,“伦敦眼”像个巨大的马车轮子,供观光的大玻璃房就像大轮子的滚珠。这个大圆圈,让我禁不住想起小时候梦到的蛇,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我能记得的梦极少,尤其儿时的梦。有一次,我梦到了一条巨大的蛇,它在空中盘旋着,越来越大,它把自己盘成了一圈,咬着自己的尾巴。我被这巨大无比的大蟒蛇盖住了,我却没有感到害怕。我告诉老奶奶这个梦,老奶奶说,你梦见的不是大蛇,是龙!咬自己尾巴的龙好,在天上玩得高兴着呢!从此我就有了印象,盘成圆圈的蛇就好。做了编辑后,我知道,那就是著名的“衔尾蛇”。那个发现了苯芳烃的化学家,就是因为梦见了这条衔尾蛇,受到启发,才写出了苯芳烃的方程式——碳链连成了一个大圆圈。后来,我到了北京,我不再梦见这条咬着尾巴的大蛇,却常常梦见一条又一条断尾巴的小蛇,这些小蛇张着小口乱爬,或者缠成一团,我时常被噩梦吓醒。
世界末日、《灵魂商数》、“魔法眼睛”、咬自己尾巴的大蟒蛇、老奶奶、断了尾巴的小蛇……记忆就是这样,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的涟漪,向越来越远的岸边蔓延,撞击到岸边,似乎就到了终点……
就要到“伦敦眼”了,可是,路上分出了岔口。我刚刚理清的思绪又被多条路口阻拦了,选择哪一条呢?哪一条能到达泰晤士河边的船泊站?我犹豫不决,“听从你的心声,左边的窄道。”一个声音命令我。我选择了左边的一条路。
选择,人生的道路不就是充满了选择吗?当年在“代笔门”事件中,我是可以选择的,而我选择了“被选择”,我看似被迫成为“骇浪”公司的牺牲品,而那时候,我的意识高度也只能做出那“被迫”的选择。眼前的境况,就如同当年我所面临的一个选择的岔口,那些路有的崎岖,有的笔直,有的宽,有的窄,而每条路都是通往此时此刻,每条路都有自己的终点站。我走在这条不太长的窄路上,“是这条窄路吗?”一丝疑惑飘过心头。
“你们要从窄门进去,因为那通向灭亡的门是宽的,路是好走的,朝着这个方向的人很多。那通向生命的门是多么窄,路是那么难走,找到的人也很少。”
“是这条窄路!走下去。”我不再质疑。
“假如,在那本让我爆红的小说《大毁灭》之后,我没有遇到骇哥,假如我没有涉足‘代笔门’事件,假如我没有经历从成功到失败,我会是什么样?”我边走边问自己。
魔镜记忆着的画面
“在历史上,在人生中,从来不会有‘假如’!凡是‘假如’的事情,肯定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你跳出自己的主观束缚,客观地看待那些发生的事情,你就不会问‘假如’,你只会问:‘怎样发生了?为什么发生?’”一个声音说。
“是你吗?记忆领航员?”这声音很熟悉,在我不经意时就会出现。每当这声音出现,我就被引领到记忆的宇宙,那里充满了超出我想象的画面。
“是我,让我们再次回到你的记忆魔镜吧!那里藏着你所有的思想、意识。记忆是你生命的奇迹,保存着你对过去自我的认知,记录着你从小到大所积累的人生经验。记忆,穿越生命的界限,从死人向活人传递。我的出现,就是让你了解这个奇迹在不断地运作,发生过的、可能发生的、未来发生的事情,都将来自你的意识仓库。是我,让你记起了你童年的岁月,是我,带你穿越意识的云团。那里堆积了你所有的意识、思想,我,帮助你选择你最需要的记忆!”那声音从我的大脑中发出。
一簇雨水轻轻地落在我的睫毛上,像是一面记忆的魔镜出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擦掉眼睛上的雨水,一切又清晰了。
“记忆,应该只发生在过去,怎么可能是在未来发生?记忆,怎可能从死人向活人传递?”我不禁质疑。记忆,始终是个谜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记得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似乎不曾发生过,或者更像发生在电影上,却清晰地出现在我心中。可是,有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我却感到模模糊糊,仿佛和我无关。我那遥远的童年记忆却是那么清晰,像是石板上的刻画。在我32岁的时候,我还记得我3岁时和我一起玩耍的大黑狗。而此刻,这个我从没有来过的地方,却仿佛在我的记忆里。记忆,总是搅起一股深埋在心中的情感,这情感的背后,仿佛不可言说的秘密。记忆领航员,总是悄然地引领我发现秘密。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有过那么多的人向你透露宇宙的秘密,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的意识和宇宙的意识本是混为一体的?在你的意识磁盘中,早就记录着灵魂的秘密。你来到这里,不就是寻求‘灵魂商数’——那让你穿越昨天、今天、明天的意识磁盘吗?”
我蓦然清醒。我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寻找索菲亚——《灵魂商数》的著作人。太多的事情发生过,太多的信息飘荡于脑中,我的思维远远不足以让我从一堆堆记忆碎片中走出来。我等待着记忆领航员,等他带我回到我的记忆库。
记忆的魔镜出现了。那里是一片黑、白、灰的世界,是一个迷幻的空间,里面充满了稀奇古怪没有逻辑的景象。在一段段时间的刻痕中,一个个大门出现在眼前。云状的记忆团聚集着过去,把一幅幅过去的景象叠加在一起。一个个思想的线条交织在虚空中,一堆堆记忆碎片像是破瓦堆放在角落。在那破旧的仓库里,画面、线条、碎片,有序却又杂乱地混合在一起。
“这是信息的加工厂?仓库?销售店?”
记忆领航员推开一团云,又拨开一团雾,穿云越雾后,画面显露了。两幅巨画首先跳跃出来:一幅绚丽美轮,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上,一个青春的影子在浪尖上劲舞。那浪潮是成千上万的网络接口,背景中有鲜花、魔鬼、金钱,欢笑和眼泪……另一幅,一个黑浪吞噬了一切,那气势像是波菊尼的名画——《城市在上升》。
“啊!那青春的影子正是我,那大浪是那部《大毁灭》!那魔鬼,是‘骇浪’,也是我自己!”那画卷浓缩了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第一幅画:我,一个叫灵灵的网络编辑。一天,一道灵光从天而降,一部小说从大脑喷薄而出,我创作出了一部魔幻小说《大毁灭》,讲述了2434年“世界末日”预言的兑现。这部魔幻小说激起了一阵猛浪,引来了骇浪公司,“骇浪”把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变成了赫赫有名的网络名人——“玛雅酋长”。《大毁灭》带给了我意想不到的荣耀,一时间,那些我意想不到的桂冠都落在我的头上:“80后天才作家”“美女预言家”……那时候,我春风得意,我是拥有几百万粉丝的“玛雅酋长”,还是骇浪公司的头牌作家,那绚丽的标签把我全身贴满了,我的真实被覆盖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无暇去想,我只有在别人的眼神中才看到自己的存在。粉丝媒体的狂热追逐,真让人产生幻觉,好像自己已经站在了世界的顶端,诺贝尔的桂冠唾手可得。那浪潮似乎真的要越来越高,然而再高的浪潮也要跌落。
第二幅画:一夜狂风暴雨,一场惊涛骇浪,一夜之间得到的,也在一夜间失去。我成了臭名昭著的侵权者,“玛雅酋长”被“魔法眼睛”和一群作家起诉,被“马蜂”粉丝倒戈,被骇浪公司抛弃。我从巅峰跌入了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那黑浪卷走的是一个摔得粉碎的自我,浪涛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一无所有,我又回到了原点。
“可惜,难以预料的事情又发生了!你曾拥有的‘成功’都失去了,那些可以证明你的标签,都不存在了。”记忆领航员的口气是嘲弄、调侃、遗憾、同情、愤恨?都不是,那口气仿佛表明,那些难以预料的事情,都是必然。
“再看看这里!”记忆领航员推开那两幅画卷,又是一幅新的画卷。
第三幅画:我还是在摔倒的地面,所有的绚丽的标签都飞走了,瞬间又贴在别人的身上了,他们又开始演我演过的戏。那黑浪卷走的是一场虚幻,那摔碎了的自我,像烟雾一样飘散。我正缓缓地爬起来,在渴望地寻求着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命运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为什么让我如此幸运地成功,又让我如此惨痛地失败?是谁制造了这一切?……”
“看着这面镜子,答案都在里面。”记忆领航员递给我一面镜子。镜子里,我在照镜子,镜子里的我还在照镜子……镜子套镜子,像是《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的故事中的故事就是“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啊,又一面魔镜!”我迷糊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我,哪一个是镜子里的我。我静下心来,镜子里是一个赤裸裸的自己,没有了浓妆艳抹,脱去了奢华的装饰。猛然间,我变形了,在魔镜里化为一群美女与一群野兽!那些美女纯洁善良,那些野兽肮脏残酷——那都是我自己!我吓得闭上眼睛,我试图逃跑,我拼命地挣扎着寻找一个出口,可是,没有出口。我越是逃,那些野兽越是跳出魔镜把我抓回去。
“你无路可逃!走到哪里,你都要面对你自己。”记忆领航员提醒我。
是的,我无路可逃。越来越多的魔镜出现,里面有各种“美女”与各种“野兽”,时而结合,时而分裂。
“不要跑了,奇迹的时刻就要到了!”记忆领航员的语气坚定起来。
我面对着魔镜,我问:“我到底是谁呢?曾经纯朴的‘灵灵’,后来的‘80后天才作家’‘美女预言家’‘玛雅酋长’‘臭名昭著的侵权者’,哪一个是真实的我?”我瞬间就被吸进了魔镜,美女向我伸出手,她和野兽手拉手,那野兽变成了英俊的王子,我一手拉着美女,一手拉着野兽,我们拥抱在一起。美女消失了,王子消失了,野兽也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虚雾。原来那美女与野兽都是我自己。
“在意识的世界里,到处都是魔法,你已经处在了魔法的世界。”记忆领航员再次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