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美国青年杰西在火车上偶遇了法国女学生塞琳娜，两人相谈甚欢，杰西盛情邀请塞琳娜在维也纳游览一番，然后第二天一早分别，一个坐飞机回美国，一个继续坐火车回巴黎。两个人在维也纳一边游览城市，一边谈论着各种话题，分享着彼此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想……度过了非常浪漫、美妙的一夜。
“我觉得我们像处在梦境之中。”
“是的，如此不可思议。仿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只属于我们，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就像我在你梦里，你在我梦里。”
“我懂，所以这一夜才会如此美妙。我们共度的时光……原本并不会发生。”
“是的，我明白。正因如此才恍如童话……不过天亮时我们就会变回南瓜，对不对？”
“过了明天，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对吗？”
......
“让我们以成年人的理性对待这事，可以有不同的结局，让今晚成为我们唯一的夜晚也不错，不是吗？我们通常交换电话和住址，结果只是通一封信打一两次电话。”
“热情退却，我讨厌那样。”
“我也讨厌那样。”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感情就应该天长地久呢？”
“是啊，为什么呢？真蠢。”
“你认为今晚是我们唯一的夜晚？”
“只能这样。”
“那好吧，就这样，不是错觉，不是方案，我们把今晚过好。”
他们决定将这一晚当成唯一的夜晚，可是他们又不舍，天即将亮了，躺在公园的草坪上，感叹这个美好的早晨。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
“是个美好的早晨，你觉得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那我们成年人的理想呢？”
杰西说：“哦，是的。我明白你说的，没和希望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通常我想逃避我自己。说真的，想一想，我从来没去过任何我未曾去过的地方；当我不是其中一个接吻者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接吻；当我……所以很多人都讨厌他们自己，说真的，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再面对自己。假设你和我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你就会开始讨厌我的很多坏习惯，比如每次有客人来访的时候，我都会不靠谱或者喝高了，或是我反复讲些愚蠢而自作聪明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说，而那些故事我都听过，所以我当然会厌恶自己……但是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像这样解放自我的方式通常只有，你知道，跳舞、酒精、毒品，诸如此类。”
但是塞琳娜与他相反，她后来说：“你说过在最初的几年之后，一对夫妻怎样开始彼此厌恶，由于彼此太过了解或厌倦了对方的恶习。我觉得我恰恰相反——我彻底了解一个人时更会深爱他：我知道他怎样梳理头发，哪一天穿哪件衬衣，在什么场合讲什么故事……我肯定那就是我真爱的时刻。”
当分别的时刻最终到来，在火车站，他们充满不舍，做不到洒脱地就此结束，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那样用成年人的理性对待这件事，而是匆忙约定六个月后再见，此时电影结束了。
这其实是很符合现实的，面对爱情，平常人哪里会如此强大，像个纯理性的超人一样，像个无欲无求的神一样，收放自如，说结束就结束，说转身告别就潇洒告别的？
二、我们承受得了痛苦，却承受不了幸福
在影像、小说等艺术作品中我见到不少用告别保护爱情的人，他们甚至用比不再联系更极端的方式保护自己的爱情，以使之永恒、永远鲜活，那就是死亡。
渡边淳一的小说《失乐园》（电影也很好地突出了这一点）中，祥一郎和凛子在婚外的性爱中实现了自己的爱情理想，他们被巨大的狂喜、无以名状的幸福吓到了，他们多么害怕这么美好的爱情被毁灭，幸福要消散，害怕厌倦和现实的威胁。于是，冬天到来了，为了能永远和对方长相厮守，在林中小屋里，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美食炉火，他们平静地喝下毒酒，和对方做爱到断气，死后身体还紧紧连接在一起，无法分开。
在电影《理发师的情人》中，安东尼奥12岁的时候暗恋着一个性感美艳的中年理发师。某一天，理发师突然自杀身亡了。许多年过去了，人到中年、谢顶、发福的安东尼奥又爱上了一个美艳的理发师玛蒂尔德，两人顺利结婚，一起生活。他们两人守着小小的理发店，不为生计发愁，拒绝朋友和社交，整日甜蜜蜜地完美爱着。玛蒂尔德因为太幸福而心生恐惧，害怕爱情终有一天会消亡。最终，在一个美妙的雨夜，他们喝酒、谈话、跳舞、做爱之后，玛蒂尔德跟丈夫说，我去买黄油，然后，走入雨中，跳入了河里。这个电影还有另一个更为贴切的译名，叫《爱比死更冷》。
在小说《邮差总按两遍铃》中，作者借着女主人公之口说出了这样一段话：“那天夜里，上帝吻了咱们的额头。他给了咱们两个人所能拥有的一切，可咱们就是不能享有那一切的料。咱们享有了全部的爱，但是咱们却承受不住，一下子垮了。那种爱就像是一架大飞机的引擎，它带你穿过天空，一直到了山顶。可要是你把那种爱放进一辆福特汽车里，它就会被震得粉碎。咱们就是这样，两辆福特汽车，弗兰克。”
英伦才子王尔德总是口出名言，他说：“什么是离婚的主要原因？结婚。”又说，“我能抵抗得了一切，除了诱惑。其实我们能承受得了一切痛苦，抵抗得了一切压力，但是却承受不了幸福，抵抗不了对爱之永恒的追求。许多人在痛苦挣扎中依然好好活着，在漫长的追求幸福的路上依然斗志昂扬，在幸福来临时却崩溃了，身处幸福之中因为受不了而灭亡了。”
幸福于我们而言是不是个沉重的负担？因为害怕得到又失去之后的撕心裂肺，一开始我们就不敢奢享幸福，或者得到了也半路把它狠狠扔掉，甚至最后以死的代价来保护它，使它永远美好，毕竟只有死亡才能使永恒成为可能。这是不是昭示了一条真理：没有得到就不害怕失去，一切得到都是另一种奴役，一无所有就是拥有一切。就像我认识的那个女朋友，她理智地让爱情结束在最浓烈之际，结束在最美最初的青春里，让它成为自己不会磨灭、只会更加熠熠生辉的记忆。
爱情是春天的樱花、蝴蝶的翅膀、天边的晚霞、瀑布旁的彩虹，是青春的笑容、最初的怦然心动，是转瞬即逝的心有灵犀，是一切美好但又短暂易逝的时光，永远无法永恒。
爱情就像一瓶香水，最美好也最脆弱，敞开盖子会挥发掉，拧紧盖子也会挥发掉，不管怎样它似乎都会挥发掉。如果把它放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每天让琐碎的生活去蚕食它，它不仅挥发得更快，而且在消失殆尽后还给你装一瓶垃圾。
如果你没有一瓶至臻至美的爱情香水，你就不会害怕它挥发掉，也不会为了保存它费尽心思、担惊受怕，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追求爱情？
说到底，爱情是不是上帝给强者的礼物，是不是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享有？如果是，真正的强者又是怎样的？
三、我没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但我至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有个朋友曾经向我感叹：刚参加工作时，梦想年薪赚20万，觉得赚了20万人生会更快乐。后来发现拥有20万时并没有更快乐，只是一个“不过如此”。于是追求年薪50万，后来实现这个梦想了，发现还是一个“不过如此”。可以买得起不打折的头等舱，住得起超五星级的酒店，吃得起以前没吃过的山珍海味时，发现当年和初恋在“如家”睡一晚的时候却更幸福。他问我：“没有实现梦想的时候更快乐，那追求梦想有什么用？”当时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清楚，只回答他：“青春终将逝去，快乐也终是短暂，那时也许有房、有车、衣食无忧还算是一种安慰。”
最近我从外面长途旅行回来，和朋友聚会时，也忍不住感叹：“没出书的时候，我一直梦想着出书，写作热情高涨，觉得这辈子要是出书一定会很幸福。以前听驴友讲在雨崩徒步的经历时，热血沸腾，向往不已，觉得如果自己也完成这个梦想一定牛极了，人生就圆满了。可是一直想出的书也快出了，一直想徒步的雨崩村也走过了，为什么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乐幸福呢？（也许是因为发现出本书累个半死只赚了几千块，去雨崩是千元穷游，不够痛快，幸福减半，哈哈，开个玩笑。）觉得好像一切‘不过如此’。人生是不是由许多这样的‘不过如此’组成的？”
朋友瞥了我一眼说：“这是人的欲望不断升级的缘故，那些睡了女明星的男人也会发出‘不过如此’的哀叹，‘不过如此’可是完成者才有资格说的话。”
她继续说：“欲望被满足就无聊，恋情进入婚姻就平淡，梦想被实现就空虚。但是如果你没有出书，没有去雨崩，你连‘不过如此’的感叹都没有，现在你至少出了书，从雨崩回来了，还能发出一句‘不过如此’的感叹。”
我想起乔治·克鲁尼演的《在云端》。剧中的主角Ryan是个替其他公司解雇员工的人力资源专家，他一年中有300多天拖着自己的行李辗转于各个城市的机场，住星级酒店，没有伴侣，与家人的关系也非常淡漠，对他来说，飞行就是他的生活，机场就是他的家，积累美国航空里程数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他的梦想是：累积1000万英里，得到一张机长亲自颁发的贵宾卡，和机长见面，喝酒庆祝，聊天合影。电影中的一个场景我印象深刻：曾经他很多次地幻想过当他会见机长，成为第七个拿到那张金卡的人时会说什么话。可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激动和兴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流露出梦想实现之际的失落。也许他发现千辛万苦追寻而来的东西不过如此，他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每天的飞行数，而是一份爱、一个归宿、一个疲惫时可以停靠的避风港。看到这里，我禁不住感叹：人在实现梦想时并没有那么快乐，梦想没有实现时，他还有一个梦想，梦想实现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人生是多么虚无和幻灭啊！
可是如果他没有得到那张全球限量的金卡，没有与机长见面，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实现梦想是怎样的感觉，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更想要的是什么。这样一想也许就能释怀了：“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但是至少我知道了一样东西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我想这也许真的就足够了。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那个水晶店的老板，梦想着跨越沙漠去麦加朝圣，年少时因为太穷没有旅费，为了实现这趟旅行开了水晶店，可有钱后却不再愿意撒手生意去实现梦想了。男孩问他为什么不去麦加？
他答：“因为麦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使我能够忍受平庸的岁月，忍受橱柜里那些不会说话的水晶，忍受那间糟糕透顶的餐厅里的午饭和晚饭。我害怕实现我的梦想，实现之后，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你的梦想是羊群和金字塔，你与我不同，因为你希望实现你的梦想，而我想保有去麦加的梦想。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如何穿过沙漠，到达安放着圣石的广场，在触摸圣石之前，围着它绕行七圈。我曾想象过有些人站在我身旁，有些人站在我前面，还有我们的谈话和共同的祈祷。可是，我担心会大失所望，所以我宁愿只保留一个梦想。”为了不被梦想实现后的空虚所伤，他与梦想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既不远离也不靠近。
尽管我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以一样的方式对待梦想”，但是就因为实现梦想的时候更空虚，我们就不去实现梦想，这是不是太软弱了？
我问自己：“如果一早就知道实现这些梦想并不会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只是‘不过如此’，我还会这么努力去追求吗？”
我想我会的，至少有本署上自己名字的书，有张梅里雪山国家公园的门票，还有一声“不过如此”的感叹，就算连这些结果都没有，我还有过程，有一个努力追求的过程。
四、谁比谁更勇敢，谁比谁更强大
前两天我和一个已婚三年的女友聊天。我问：“热恋期怎么这么短暂啊？”她说：“美好总是短暂的。热恋期过完，还有一个漫长的磨合期，在这期间你们会觉得对方有一大堆缺点，怎么看都不顺眼，彼此怨恨。只有真正顺利度过磨合期了，两个人重新发现和接受彼此，一段感情才算真正稳定下来。”我不知道有多少爱情结束在美好的热恋期，困死在了磨合期，最后才修成正果。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那个理智的女朋友一样，在爱情最浓烈的时候放手。反正前几年的我跟她也有一样的想法，每每到恋爱最浓烈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分手吧，分手吧，到此为止，往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幸福、快乐了，就让最美好的停在此刻。”每当这种声音出现，不知道是自己不再留恋和用心了，还是所谓的恋爱周期到来，总之恋情开始呈现飘摇之态，最后不是潦草分手，就是两个人越来越远，默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