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月皎洁。离人暗忧伤。
黄昏。薄暮游离,烟锁重营。自己明明跌入了寒塘里,此刻的沉寂显得格外不真实。
厚重的帐帘被人掀起,他望向出来的人,没有开口,眼里的询问却不容置疑。
“大夫说,已无大碍,不过落入寒塘里冻了些时辰,需要多加调养才能恢复。”北葵沉静地开口,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凉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端的那盆血水上,漂亮的黑眸里顿时染上愤然,不顾紧跟着出来的军医惊愕的眼神,径自走进帐内。
忧急的步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骤然放缓,他望着那张暌违许久的容颜,缓缓走近,几步远的距离,竟似隔着山水千万重。
修长的手指像怕惊着了梦中人,隔着空气勾画记忆中的眉目。
起笔是秀丽的远山,再一弯是明媚的新月……收笔是柔软的花瓣。
她并不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但看着她,总是觉得一切都安宁下来,心里似春雪初融,小溪潺潺。就如曾经的那个黄昏,他生平第一次看一个人的睡颜,贪看到失神。
想起往日的种种。
第一次在客栈见到她,她一点都不怕自己怒视自己。
后来夜里被万俟手下追杀,不得以逃入了房中又偶遇了她。
想离开的时候身后被万俟云傲刺了一刀,伤口偏偏在这时候发炎,昏迷了过去,是她救了自己,照顾了几日几天几夜。
后来醒了被自己吻了,其实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吻她,可是心里却不是想轻薄她,那一瞬间他自己也懵了,但是看她落泪,他却心动了。
离忧阁里,或许她认出了是自己,那****本来想跟手下的人接手探问这几日的情报没晓得她那么见义勇为,上来就把自己救下浑然不知搅了自己计划。
在街头那一次,他制造麻烦让自己难以脱身,才能被待会九玥帮混入内部,没想到又被她遇见了,又来了一次美人救英雄的戏码。搅黄了自己两次计划,可是他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怒气。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笑。
从未离去的北葵看到了这幕,惊了许多。凉宫,承宛二皇子,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承宛里没有一家姑娘不想嫁给他。他喜怒无常,却从来不让美人靠近,如今却坐在这位女子的床头。
俊颜微微一僵,他盯着她,昂藏的身躯任夜色渐袭,一动未动。
泯了泯好看的唇,他轻轻说“丫头,赶紧醒来。”语气里,满是温柔。
背着北葵的凉宫,都不知自己眼里满满的温柔都快溢了出来。
月夜,他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这一举动,很快传遍了军营。举营上下,没一人不惊。
妲己醒来已是第二日。
凉宫想着丫头也快醒来了,需要补充能量,便亲自到厨房吩咐她的用膳。
刚把食物拿来房间,就看到了醒来茫然的丫头。
听到脚步声渐进,妲己心里一紧。
凉宫把早膳放到了桌上,笑意满语“放心,是我。”
妲己见到凉宫,便想到了那日云傲对自己那般决然,还有林森说的话。
仰头一问“你跟云傲说那日客栈的事情,是想气他?”
凉宫轻哼一声:“你是真的想死吗?”俯身望住她的眼,他微笑:“对!可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狠,把你扔下寒塘!”说着,表情又充满了狠戾。
“不是他,是我自己失足跌进去的。”妲己轻轻说,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
听到不是别人欺负她,他表情也缓和了些。“算了,这样也好,起码我救了你,起码你可以留在这里。”微讶的黑眸探询着她的表情,凉宫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会留着。
妲己见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心里一暖,掀下被子就坐到桌子边。久久没有回答凉宫的话。
凉宫不知道,其实妲己也不确定自己。她努力了那么多,违背了爹的意愿,不远千里来找她,却还是抵不过他的亡妻。
或许,得让自己整理好心绪吧。
凉宫见她没回答,八九成是会留下来了。看了眼不做声的妲己,他盯住她“丫头,万俟军队,派人在你跌入的那个寒塘搜寻了好几天。”
把食物往嘴里塞的手停住了,她心里一怔,是不是说,他还是在乎她的。还是在乎的。。
可是想到十年来自己的种种,心一横。
对不起了,云傲,我想我该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我想确定你对我的感觉,不想再重蹈覆辙之前的事了。
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却还是咽下食物。
看见她的眼泪,他的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疼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丫头,别哭,我会帮你的。”
头一遭看见她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此时在他眼前还是同一个人,却让他感到无比心疼。
半响,她的脸埋进了他的衣袖里,蹭了把鼻涕。才又缩回来。
他却毫不介意,看见这样的她更让他放心,轻轻弹拍了她额头。一脸溺爱。
妲己撇开眼,低头不作声,起身抓起床边自己那身红色的外衫扔给他。
凉宫接住衣衫,沉默了半响“你要他以为你死了?”
妲己笑笑,继续吃东西“你既然已经救了我,何不帮到底?”
凉宫表情一滞,抓起她的衣服转身向外面走去,快到门边的时候,她叫住他。
凉宫心里一惊一喜,以为她后悔了,却不把欣喜表现出来便洋装冷冷一笑“怎么?舍不得?”
她递上的,是那管打小从不离身的玉箫。
他僵硬接过玉箫,怔愣间居然有些愤怒,他以为自己会高兴,但这样决绝冷静的她,让他陌生,更让他觉得难受。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把她伤害成这样。
万俟城。
营帐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一干人都按捺不住地冲了进去。
那日在寒塘里只身下去搜寻了半天,能游起来已经是万幸了,却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云傲撑起身子,望着众人,苍白的唇边只吐出两个字:“人呢?”
众人看着他,顿时沉默,个个目光闪烁。
云傲的额上沁出冷汗,咬牙瞪住他们:“都哑了吗?”
林森刚想上前劝劝云傲,便有人传声过来“报--”
看是派出去搜寻郡主的手下,他急忙问“说!”
“小的等人往甘河下游搜寻,水面都结冰了水应该是不会有多大流动,可是今日再搜寻,在河岸边的水草丛却发现了这个。”说着,便呈上了红色衣衫和一支玉箫。
“什么意思?”手掌骤然握紧玉箫,云傲的脸色铁青。
林森看此,凭着多年的友情他不能看云傲再这样下去,虽然近几日承宛军队没有什么要进攻的意思,可是毕竟是战场,一喊开始就开始。
“云傲,那么冰的水,跌下去也很难保能平安,更何况已经过去了三天,郡主应该也难以幸-免。”
“谁说她死了?她还没有死,她不会死的!”伤重未愈的身躯硬是从榻上离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云傲!”林森怒喊,望着他被伤口鲜血染透的单薄衣衫,不得已地下了一剂猛药:“她死了!只找到衣服是因为连尸身都拼不全——”
“住口!”震天的怒吼响起,鲜血自云傲口中喷了出来,他跌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他答应等战事平稳给她一个交代,她总是微笑地说好。她纤纤手臂,在千军万马中给他温暖,让他安心。
可从来,他带给她的,都是伤心多于甜蜜,眼泪多于欢笑。
她却还是那样执怮地陪在自己身边。
神情恍惚地回到军营,身后一千多人都随着他,担忧着他。
看到将士忧心忡忡担心他,忽然想到了她刚来的时候,眼神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把思傲还给你。”
对,为了思傲,为了身边的将士,为了她,他必须坚持把仗打赢。
小己,等我打赢了这场仗,我就告诉你我的心里话。
两日后,承军将挟持的三百百姓放过岸来。
“这个凉宫,虽然气煞人,但也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
林森睇了杨钦一眼:“他要是不放人,等凉乾到了,想放也放不了,他这个哥哥,可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角色。”
此刻,承军那十一万主力差不多也到了。
云傲坐在案前深思,表情严肃。
承军兵力现在总计十四万五千,而南军的十二万,有九万是跟他出征的京军,三万是地方驻军,不是他的嫡系,所以他只能将他们部署为后援,再抽调部分巩固万俟城。
这样算来,兵力上已大有差距,更何况敌攻我守,若兵败,万俟城难保,边境门户大开,所以这一仗,根本没有退路。
中军帐里,云傲一干人正在商讨备战之策。以眼前的形势看,最好先撤军。
林森杨钦也觉得有到底,一致认同,下令撤军。
没过多久,帐中出现了急剧的声音“报!侯爷,不好了,我们的军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向前!”
云傲面部慢慢凝重了起来,厉声问左右“撤退的命令不是早就下了吗?怎么人还不停往前跑?”
想到妲己刚来的时候他与她在帐中为了就思傲和八千骑兵,计划了许多种方案,其中似乎有提到类似。
深思下去,便恍然大悟。眉头一紧“他们使用的是幻术!”
沉思了片刻,猛地转头:“备两千匹马,把营里的枯柴干草浸了油,马口衔草,马尾束薪,往敌军那边赶!”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面露喜色,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两千匹马已经呼啸而去,只见承军本来井然有序的队形顿时被冲乱,马身上的火沾着油星,纷纷点燃了承军将士的军袍,顿时火光一片,哀嚎声四起。
“妙计啊,人能为幻术所惑,马却不会,这个阵破得太漂亮了!”南军众将都不禁赞叹。
远远望去,映着甘泉河上的大火,承军数万人在一片火海中仓皇撤退。
小己,这一仗我是赢了。可是却输了你,输了你,这江山万里,旌旗十万,我赢来何用?
明明打了胜仗,可是心里却没有一点亮光,暗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