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茫茫,微亮。
雪势并未减弱。
又是一声号角,大军开动,如一柄黑色巨斧劈开冰河。
正和云傲吃饭的妲己,微笑地望了他一眼,他了然翻身上马,凌雪而去。
“我们五万人马,半个时辰才灭了他们三千,这回算是碰上个厉害的对手。”林森看着南军缓缓推前的战线,眼里有佩服。“早些小探来报,说承宛的二皇子凉宫已经抵达了。”
林森不服,手上加了数倍的力道,瞄准稳坐营前的那人,利箭破空而去。
袖中薄刃翻飞,凉宫手一扬,本对着胸口的箭疾转,斜插在旁边的地上。他站起身,冷冷的黑眸望向对面的山坡,倨傲一笑:
“北辙,撤营!”
“侯爷你看!”
云傲看着承军营地忽起的变化,眉心蹙起。
承军的营帐此时全被撤下,原本在营的士兵也倾巢而出,但放眼望去,不过万人。
“这个凉宫是疯了不成,两万迎敌还主动暴露?”南昭众将皆是惊过于喜。
云傲脸上一沉,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凉宫身为承宛二皇子,用兵绝对狠辣。
“急报——”一名士兵飞身下马,疾奔而来。“侯爷,今日黎明时万俟城外忽现两万敌军,并未攻城,但挟持了进出万俟城的商队百姓近三百人,守城将士碍于敌军人数不少和人质安危,未敢贸然出击。敌军传话说,若我军再进攻承军营地,则人质不保!”
这个凉宫,果然不可小觑,如此的狂妄大胆,如此的深沉缜密,临阵撤营,把底盘全翻,是示威,料定了他不敢动他。
盯着远处傲然伫立的身影,显得多得意和傲据!云傲沉声下令:“号令全军,撤!”
“万俟侯爷请留步,有事相告!”承军营里一人单枪匹马奔驰而来。
云傲收住缰绳,示意众人让开道来。
来人在十丈外停下,徐徐开口,声音洪亮:“鄙人北辙,特来替二皇子传话,殿下想麻烦侯爷转告侯爷军营里那位佳人,最是销魂难忘,海棠沉睡,芙蓉醉吻,令人惦念至今,望重温旧梦——多谢侯爷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唰”地一声,周围的刀剑齐齐亮了出来,众人脸上有惊有疑,更多的是愤然,傻子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存心羞辱云傲。
“都收起兵刃。”云傲依旧是淡淡的表情,语气平静:“请皇子放心,云某自会转告。”
“你倒是悠闲,一个人躲在这里,一点也不担心么?”思傲掀开门毡,走了进来。妲己便忍不住倜傥他。
“担心又如何,被我家那老头子打成那样,近日再骑马我就没屁股了。”思傲悠闲地看口“这是——”思傲看见她手上的东西,顿时一怔。
妲己看着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吃惊,便笑着说:“你爹这这青玉镇纸,材质极好,我看着喜欢,就忍不住下手了,怎么样,不错吧?这雕塑篆刻,可是我打小爱玩的绝活!”
本来平滑光洁的玉面上,赫然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奔马图,正是云傲的属相。
“好看,好看。”思傲连忙称赞,笑容却有些勉强,妲己此时心喜,也没去注意他的神色。却不知,待会将会惹来多大的事情。
妲子按捺着性子等了一会,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心里不由一喜,正要迎上前,却看见林森跟在他后面进来,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回了他一笑,转头看向云傲:“回来啦?”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妲己以为他是因为战事不痛快,便安慰道:“今天的战况我都听说了,不管怎么样,不也让他们损失了五千人么。”顿了顿“听说承宛的二皇子亲自迎宾出征了?结果?”
“这也是输,本可以全歼只灭了五千,现在还有五百人质在他们手里。”顿了顿“是,昨日已经抵达。”想起刚才他派人来羞辱的那般话,便补充“他叫凉宫。”
“凉宫。”妲己喃喃道,突然一惊“是他!”
见妲己这表情,他心里又紧了一分“你认识?”
“嗯。”声音就如蚊子般小,她是怕他误会了什么,想起刚才士兵说的三百人质,她想让云傲放松点又稍微提高了声音“凉宫……他应该是不会伤及无辜的。”妲己说出自己的感觉。
他眼神一暗,盯住她:“你倒是很了解他。”
一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妲己疑惑地看着他。他似乎也没期望她回答什么,径自走到案前坐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他突然开口,脸色一变。
妲己看到他手上拿的镇纸,想让他心情开阔点,便笑盈盈走过去:“是我刻的,喜欢吗?”
“你为什么不问过我就随便动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充满不可忽视的怒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作主张?”
妲己没料到他会这种反应,满腔的热情一下被冻结住,愣了半晌,才不痛快地开口:“不就是个破镇纸吗,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大不了我赔你几十个。”
“你赔得起吗?”他突然冷冷一笑,想起刚才的种种,怒气忍不住一时间对她大吼“这是嫣儿送给我的。”
他第一次这样对她大吼。
他口中再次蹦出的名字让妲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再看见在那坐立不安的林森脸上尴尬的神情,妲己更觉难堪,一赌气冲上前把镇纸从他手上抢过来,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哐当”一声,脆弱的玉石撞上火炉壁,顿时碎成两截。
一时间,三个人愣在那里。
妲己不禁脸色一白——其实她根本无意毁掉镇纸,地上铺着软毡,是砸不碎玉石的,所以她摔出手也纯粹是泄气,却不料力道一大那镇纸自地上弹到了火炉上。
心底正挣扎着想道歉,一抬头却看见他切齿,神情惊怒:“你——不可理喻!”
她蓦地红了眼眶,抬头盯着他倔强地反击:“你这算什么?昭告你对亡妻的矢志不渝一往情深吗?既是如此,你亲我的时候抱我的时候有想过她么?”
云傲脸色一沉,被她的尖酸彻底刺痛,话语如冰珠子一般自他嘴里溅了出来:“没错,没有哪个男人能在亲你抱你的时候还能想着别人。”
妲己突然停住了往下掉的眼泪,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你什么意思?”她问,声音颤抖。她恨利看向云傲,他也转过头不看他,不回答。
“你说!”她转向神情躲闪的林森。
“今天凉宫让人给侯爷传话,意思是……”他皱眉,硬着头皮讲下去,根本不知道用怎样的措辞形容才好:“他跟你同床共寝……也亲过,郡主,这不是真的吧?”
原来,原来这就是今天他怒待她的理由。
她对他如何,他看不见的吗?他对她的喜欢,就如此不堪一击吗?就只是因为别人的这番话,把她之前的付出就漠然了吗?可能是自己太过于自信了!
连亡妻的东西都不准她碰,也许是自己太过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嘴边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她握紧双拳:“是真的。”
是事实又怎样?但她无半点亏心之处。
林森一愣。刚进帐的杨钦也怔住。
帐外也传来了抽气声。
云傲的身体蓦地一僵,手指关节握得泛白。
再多的难堪,再重的羞辱,都抵不上她这一句来得残酷。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朝廷还是沙场,人前背后什么样的排挤刁难他没经历过?
妲己看见依然面无表情的他,心酸到发麻:“侯爷既然受人之托,何不把原话告诉我?”
云傲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挥手扫了案桌上的东西,硬是把妲己吓了一大跳。不仅仅是他,最近的三人也都吓了一大跳。
“你相信我吗?”终于,妲己不想再制造了什么误会,自己这般不容易来到他身边,她不想就因为这样就离开了他,只要他说相信,只要他点点头,她便什么都不顾及地就奔到他身边。
在心里做了这番挣扎时间便溜了几秒了,可是安静的帐中依旧听不懂那熟悉的声音。她手紧张地握着,就好似在握着自己的心脏,渐渐用力,渐渐心疼。
终于,像是用尽了力气,蹲下去捡起两截玉石。一双苍白的小手握着断掉的两截镇纸,忍不住颤抖,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
云傲怔忡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她嫣然一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居然异常温柔。
“你要去哪里?”看着她转身往营外走去,他忍不住开口问。
她停住了脚步,可是没有回头,半响,她也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刚走出帐营,就看到思傲。思傲担心地蹙着眉,似乎要说什么。
“让我一个人待会。”妲己在他开口前制止了他,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步远,刚才僵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远,望望身后好像已经走出了万俟城范围。无奈了回了头妲己心里真的痛苦极了,他居然,没说相信,没有点头,没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什么都没了。
突然,脚下一空,妲己落入了水中。冰冷的水一下子充斥了她整个身体,充斥了她的意识。
方才只顾着伤心,却没注意脚下是一块冰融化的痕迹。跌入着冰谷水中,是没人会发现的!真的要死了吗?带着云傲对自己的不相信,就这样要死了吗。。
点上烛火,云傲盯着门毡——她怎么还没回来?
外面的风又开始呜咽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心因为一个隐隐的可能狂跳起来。
想起她今天离开时,那么温柔的笑容,那么脆弱的眼神,他咬牙,仓促地环顾周围。
穿梭在营地里,他的脚步比寻常急了许多。每问一个人,他的脸色就愈发阴沉。明明是平日里熟得不能再熟的军营,第一次让他觉得无比庞大。
零落的雪花又飘洒下来,落在脸上,已经是麻木的冰冷,远处的甘泉河面,幽幽地泛着寒光,他深吸了口气,一步也不停地奔了过去。
大雪还是在下,可是依稀可以看见河面冰上的一些脚印,云傲跟着寻了过去,看到了冰谷裂了一块,又看到脚步在这里制止。
募然愣住,心里一惊,“小己,”慌忙叫了一声,不管那么多便跃下在冰谷水中寻找了了一番。
甘泉河面很宽,河流也很长,妲己从午时就开始出来了,若是跌入着谷中!这种冰冷的谷水,真的--必死无疑!
托着冰冷的身体回到帐中,一路上他脑子像是无法思考,空白一片。把林森,思傲等人都吓了一大跳。一边手忙脚乱的帮他暖身体,差人打来热水。
“你这是干什么了?”林森不解地问。
思傲望了望帐外“爹!妲己呢?”
听到思傲提了妲己,他猛地一惊站了起来,打翻了脚前的热水,溅到了脚边却丝毫没有知觉“林森!快-快派水性好的将士,下去甘泉河里找妲己,妲己她好像好像跌入了谷中!”
跌-跌入谷中!
没等林森出去,思傲便随着云傲的意思找了许多水性好的将士。
一时间甘泉河面围了一大群将士,个个都从不同的点下去找妲己,可是在云傲来的前一步,妲己正被一个人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