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是我先开口:“你还在用它。”
我一直记得那个杯子,这个杯子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是我亲手做的,不算好看。
那时候,她收到这件礼物,笑得那么开心,捧着杯子,就像捧着世上罕见的宝贝。从那以后,她喝茶,只用那只杯子,再也不曾换过。她还是用那只杯子,这么多年了,还在用。
最后,她做出取舍,决定去苗疆。
从此,我从此失去了她。那一夜的苗疆。
我和风驰将军,带着精炼的暗卫部队匆忙赶到时,终究晚了一步。
我望着熊熊烈火,失声痛哭。
晚秋和十三见援军到来,奋起厮杀,火光滔天,血光四溅。
康弟被安然无恙救回,苗疆那夜,确是死伤惨重。
我不愿回忆那一晚,我隐隐约约看到了陆萧萧苍白的脸庞和绝世的微笑。
从此,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她。
我记得,当初被皇爷爷做主过继给陆萧萧。
他并不开心,因为,这意味这一生再也不能回到生母身边。
人真是奇怪,有些人,明明不欢迎她的到来,却因为她的离开而悲痛欲绝。我将她去苗疆之前,留给我最后的书信,紧紧的揣在怀里。
我终于明白,原来,她什么都预见了,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此行有去无回,却还是坚持。
“骜儿,你相信么?我不叫王政君,你相信么?”
“骜儿,请你记得,我叫陆萧萧,我不是刘询的家人子,不是刘奭的皇后,不是你的母亲。”
“骜儿,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还能遇见你。”
“骜儿,我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我希望,有一天,能有配得上你的女人,同你坐拥天下,俯瞰苍生。这样,就算我不能亲眼看到,亦会含笑……”
陆萧萧死后,我还是会隐晦的同陆十三提起她。
“你想她么?”陆十三亦是一阵恍惚,他这样问道。
“你呢,你又如何不想?呵。”
我自嘲了笑了一声,接着说:“她在我们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回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她……说来真是好笑,为何我们如此爱她,爱到不惜一切……”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在对陆十三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
其实,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是皇爷爷的家人子。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在园子里赏花。凡行处,鸟惊庭树。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桃兮,榴齿含香。纤腰楚楚兮,回风舞雪……出没花间,宜嗔宜喜,峨嵋颦笑,讲言未语。莲步乍移,待止欲行。其素如春梅绽雪,其静如松生幽谷。
树头红叶翻飞,疏林如画。她像是画中仙子,让人不忍靠近。越是美丽的东西,越让人感觉不真实。
过了几年,我长大了些,却还是很淘气。
那时的我,每天那,满脸泥巴,有一天,被皇爷爷瞧见了。
皇爷爷将我召去,慈祥的摸着我的头问道,骜儿,皇爷爷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答应皇爷爷好吗?
我满心欢心的问道:好啊,皇爷爷说什么,骜儿便做什么。
骜儿,皇爷爷希望,你能陪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度过她最为伤心的日子。
没问题。我答应了皇爷爷,而且按照皇爷爷的旨意,住在了太子妃王氏的宫里。
第二次和她见面,她憔悴了太多。脸色苍白得不象话,不停地咳嗽,痛苦极了。她很美丽,即使弱柳扶风,亦挡不住她绝代风华。
我每天的任务,是逗笑她。
她笑起来,仿佛整个世界春暖花开,几乎叫我痴了去。
忽然有一天,我的母妃死了。
我几乎想一刀杀了眼前——代替我母亲的女人。你知道么,皇爷爷为了太子妃,将我的生母活活的闷死在被子里。
那段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母亲将我带走。
后来,皇爷爷大行,父皇登基。
父皇并不爱他的皇后,我的母后,而且三番五次想废掉我这个太子,立康弟为太子。
她的以隐忍和智慧,保住了我的太子之位。
我知道,她这些年多不容易,她和康弟的母妃——傅氏明争暗斗多年。我甚至查到了,当年的——真正的刘骜是如何抱病而亡的,原来,是傅瑶所为。
多年后,她的权利职高无上,很多政见,我都无法超越她。
我恨她替代了我的母亲,却又可怜她失去了孩子。
与此同时,我嫉妒她的才华,却想超越她,希望她别这样累。
我甚至想要借陆十三的手想要打破她无所不能的神话,却从未想过,她已经不再强大。
天知道,我有多爱惜她,有多想保护她。
多年后,我疯狂的迷恋赵飞燕,不仅仅因为曾在东海遇见过。
而是因为,赵飞燕是她的心血。
后来,我知道赵飞燕的真正身份后,已经分不清,我究竟爱的是她,还是赵飞燕……
这一世,我终究,有负于你——陆萧萧。
下一世,你能做我的女人吗?
同我坐拥天下,同我俯瞰苍生。
原来,这是我与秦夫人的最后一次重逢。“秦夫人,婴缬姑娘是你新调教的吧。”
“哟,我倒是老眼昏花,没瞧出您来。傅爷,别来无恙啊!”
“咳咳,今天是微服,秦夫人休说漏了嘴。”
“是,傅爷。”
“秦夫人,那姑娘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在下实在怀念烟云啊……”
“呵呵,说起来,婴缬的容貌和才艺比之烟云是更胜一筹的。不过,就像您说的,婴缬那孩子的脾气可比烟云差得远了。或许是我老了,再也调教不出像烟云那样的妙人儿了吧。”她叹息。
“秦夫人哪里老?我怎么看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油嘴滑舌!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老的不行!”
“夫人,可想过要找个归宿?”
“恩?”秦妈妈亦是一笑了之。
我和她,各自知悉底细,却不点破。
我是刘康,微服私访民间时,习惯沿用母姓——我是皇上刘骜的异母兄弟。我的母亲傅瑶和太后,永远——永无止境的争斗着。
她曾是我父皇的爱妃,最后被我逼着离开皇宫。她离开了皇宫,在秦淮河岸经营着这家灯船。
这厢。小轩窗,鸳鸯镜。一柄红烛,跳跃烛光。茶香四溢,龙涎香绕。
“秦夫人,六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件事,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看到他!”
“我已经说过了,把我弄昏的人,我并没看清。也许他现在藏匿在我们之中,正在这艘船的某个角落。可是,六年了,谁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从我手中溜走了,绝不!”
“与其说你介怀那贼人,倒不如说,你还在介怀那乞儿!不是么?”
“啊,我若说不介意,那自然是假的。更让我想不通的是,夫人当年不是以一百两,来为难那人的么?怎么,最后还是让步了?”我浅笑。其实,我当然介怀那个人,只是,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介怀那人对烟云的好,而是,我嫉妒那人的机智过人。
“那一年,你回京了,他便也走了。几个月后,带回了这个姑娘。”
“哦,你是说,那婴缬是他带来的?”我这才知道,那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错。”
“我说呢,难得啊,一向视烟云姑娘为命根子的秦妈妈居然肯松口。”我的话有些讽刺,可是,我的确是故意的。
“夫人,若是想让她活下去,倒不如,让她跟我回京。”
“傅爷,兜了这么久的圈子,你无非是想跟我讨要她。你还是打着你六年前一样的如意算盘?那你就小看这个孩子了!即使你八抬大轿,许她衣食无忧,她也不会乖乖听话的。”
“那是,我方才领教过了。所以,只好请夫人一同回去了。”我的口气变得强硬,不过,我心里的算盘,并不是真正的让他们衣食无忧。
“刘康,多少年了,你这臭德行就不能改改?!少在我面前摆谱,你真没那资格!”
“夫人莫要动气,不是说,落叶归根么,京城,你始终是要回去的。”
“无耻!”
“夫人,这一巴掌,丹青是不会计较的。只是,你和婴缬姑娘,我这次,一定要带回去。”我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是决计不离开这艘船的,死也不会离开!从踏上这艘船的那刻起,我就发誓,再也不会踏上那片肮脏的陆地!所以,你便也不要妄想了!”
“夫人,此话当真?”
“自是作数!刘康,你走吧,从此不要出现在秦淮河畔!咳咳。”我一脸玩世不恭,嘴角勾起微笑。
“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好自为之。”
一个夜晚,火光红遍了秦淮河岸,从此再也没有凌霄灯船,再也没有秦妈妈。是我,指使我的手下,烧了船,烧了一切。
没错,我从不羞于承认我做过的事情!更何况,是为了我最爱的人——我的哥哥:刘骜。
我爱刘骜,比任何人都爱的深沉。我爱他,所以要将他身边的女人赶走。我爱他,所以十几年前设计赶走对刘骜疼爱有加的秦姬。即使秦姬将刘骜当作自己的孩子照看,我也无法容忍。
后来,秦姬去了秦淮河。她以为她能安定自由的生活,最后,还不是死在那片火光中。之前,我耍了一个小小的伎俩,习得巫术,让婴缬和秦夫人产生了幻觉,逼她离开了凌霄灯船。
因为,这样一个美人,留在凌霄灯船,总会被刘骜发现的。后来,我爱刘骜,所以将刘骜的养母——王太后置之死地。
没错,我一手编排了苗疆的事情。我知道,以王政君的仁慈,她不会置之不理。即使,我的母亲,同她斗了很多年。我爱他,于是,更加努力学习巫术、召唤妖兽。
我真没想到,婴缬会化名赵飞燕。
我要对付赵飞燕。
刘骜太爱赵飞燕,甚至不介意她是妖精。刘骜以为他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有瞒过我。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我必须……终于,将她们杀光了,统统杀光。
我才能,一心一意的爱,爱我的骜哥哥。骜哥哥,我是你的康弟。我死以后,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只可惜——我棋差一着,漏了秦姬的妹妹扶酥,也漏了九华门,更漏了——原来王太后不是王政君,以及,她居然拥有九华门,并且用九华门的所有力量牵制我。
呵呵,如有来世,骜哥哥,我多么想……能够好好爱,爱你一生,而你,刚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