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是一个艰难而曲折的相遇,有些散漫而奇异。
东海,白浪滔天,怪石嶙峋。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女人,每日徘徊在东海之巅,寻寻觅觅。
她总在寻找贝壳,然后,把贝壳放在耳边,像是听着什么,尔后喃喃自语。
她日复一日,收集贝壳。她说,她在收集记忆。
她说,海难中的丧生的人,所有的记忆都会存在这个贝壳里。
她说,只要我收齐所有的记忆,我就可以回家了。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家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从哪里来。更加,没有人关心。
反正,这个女人不过是一个又老又疯又瞎的老太婆。她的指甲全都剥落,露出血淋淋的没有指甲盖的肉,触目惊心。
腿上伤痕累累,爬着许多条狰狞的疤,就像扭曲的蜈蚣。
她从来不穿鞋,总是赤脚在沙滩上走过,一边流血,一边行走。即使血流如注,她似乎依然可以忍受这种剧烈的疼痛,即使被一些尖锐的贝壳或者石块扎穿了脚,她都不在乎。她不停地不停地,疯狂地寻找着所谓的——贮藏记忆的贝壳。
每个人,都害怕她的那双深深的陷进眼窝的眼睛,因为满布了皱纹和疤痕。据说,她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戳瞎。自己把自己的指甲拔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虐待自己。
“秦妈妈,您说的故事啊,总是这么恐怖。”
说话的女子穿着紫色绸缎的衣裳,手里握着细长的针线,她十指纤细灵动,正绣着一朵不知名的花。绢上绣出来的花朵,不妖不媚,栩栩如生。让人见了,便立刻想要伸手摘去。突然,这女子打了个激灵,原来,她左手的手指被针戳出了血,染红了白娟儿上的一片花瓣。她将手指放进樱桃小口里吮吸,那神情,像个顽皮的孩子。纵是孩子的神情,那令人心神荡漾的眼睛,依旧魅惑不已。是的,她是美丽的女人,比花还销魂!
“烟云,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可以大起来?”与美丽女子对话的,被众人唤作秦妈妈。是一个年长的女人,四十开外,头上插着金钗玉坠,脸上纵使着浓厚的粉底,还是遮不住因为年纪暴露的皱纹。虽是已不年轻,论起她的相貌来,那是一等一的。风韵犹存,如同,收在酒窖的百年佳酿。由此可以想象,秦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何等倾城绝色。
“如果十三在这里的话,我就不会怕了。”烟云痴痴的笑起来,绯红上了脸颊,似是暮色中的红霞。凡是女子,谈起心爱之人来,大抵如烟云的模样。“瞧你,整天开口闭口就是那个十三,哼,妈妈可真不信,他能够拿出一百两来。”秦妈妈是故意气烟云的,再说了,她是极疼烟云的,实在不想烟云离开自己。但是,秦妈妈年轻过,知悉爱一个人的感觉,她知道,烟云这一回,是真的动了情。“秦妈妈,您就是小瞧他了,他一定会来的。”烟云坚定的说。这般坚定的眼神,只因为有炽热的爱所支撑。
她总在想,一个人的一生,总得有一次一见钟情,并且为了这段感情不顾一切的厮守。是的,这就是烟云。不顾一切来爱的烟云……
秦妈妈便不再多说什么,起了身。都说青楼女子欢情薄,世人又有几人知?天下女子都一样,爱一个男人,便是飞蛾扑火的爱了,即使有回头路,亦舍不得踏出一步。红木,纸窗。
秦淮两岸,华灯初上,金粉楼台,画舫凌波。
不知是谁说,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这样的句子,言犹在耳。一艘艘精致如画的灯船,间或停泊岸边。
里头站着或是坐着许许多多——貌美如花的人儿。弹琴的,唱曲儿的,应有尽有。她们大多以卖艺、陪酒为主,但是,真正有才情的并不多。琳琅夜色,江波滚滚,一艘灯火辉煌的船上,恩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船身上的纹饰精致典雅,让船如同浮在半空之中。船的名字亦是妙绝,示以:凌霄。
这是秦淮河畔,最为奢华的一艘灯船。说它奢华,有三个原因。
一来,船身造价奢华,据说船梁上的画,全部由金子勾画。
二来,船主秦妈妈,据说是京城来的一位神秘富商的姐姐,家财万贯。
三来,船里的姑娘,个个才貌极佳。不少达官显贵,王孙贵胄,千金一掷,只为博这些红颜一笑矣。
“今夜有酒今夜醉
今夜醉在秦淮河畔
月明火堤,灯照堤岸
怒花美娟依栏杆
歌的歌,舞的舞
声声相思为谁诉
步步爱恋为谁
蜜意柔情为谁流露,为谁流露
歌的歌,舞的舞
朵朵迎春为谁吐
层层粉脂为谁敷
美语言话为谁倾吐,为谁倾吐”
歌声婉转,声声不绝听歌的人竟然痴了,忘了喝彩忘了鼓掌。
唱歌的姑娘,叫做烟云。
她是“凌霄船”船里,最为出色的姑娘,却谁也看不上,她正痴痴地等着一个叫做十三的男人。
思君令人老,哪堪岁月迟。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茂密的森林。盘根错节的枝桠。
阳光,偶尔透过树枝的缝隙,斑驳点点的照在地面上。
氤氲的雾,四散开来。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踩到什么植物。
特别是吃人的花,一不留神,就会跌进她的血盆大口,再也爬不出来。
慢慢被她撕咬,吞噬,然后消化成为类似胃酸的东西。
所以一定要当心,当行走在这个鲜为人知的森林里。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关注身边四面八方的危机。
所有的声音都会是危机的警报。
连平静都是诡异的前奏,没有比平静更让人害怕的了。
无法揣测,致命的在哪里。看不清,听不见。令人窒息的绝望。
一棵古树,五个成年男人张开手臂手拉手围圈抱不拢的古树,伸出一条扭曲狰狞的手臂,搭在一个女孩身上。这是一块巨石,凹凸不平的巨石,大约七尺高,三丈长。
遍布着黑褐色的斑点,底部附着黑色的潮湿的黏黏的泥土。一个女孩子光着身体,趴在巨石上昏睡。洁白如凝脂的肌肤,像是刚刚破壳的水煮鸡蛋。她瀑布似的紫色长发,一部分,凌乱的遮住了身体,一部分,沿着巨石向下垂落。她的手臂,左手紧紧的抱住巨石,右手的手肘,流出汩汩的鲜血。如果细心观察,还可以看见,她的脚踝上方,有一抹淡淡的绿色的胎记。一个男人,褐色头发的男人。
穿着青色的袍子,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短刀,手里拿着弓箭的男人,缓缓地朝巨石走来。显然,他发现了巨石上的女孩子。男人用右手托起这个女子的下巴,仔细端详。恩,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蛋儿很漂亮,将来,定是个倾城国色的女子。
怎么会光着身子趴在这儿呢?啊,伤的很重啊。男人随即用力撕开自己的袖子,然后,用布条把她的伤口包扎好。
是遇到了什么灾难了么?男人心想。
他忽然恍惚,想起了半年前的事情。天灾人祸,洪荒暴发。如果可以回家,真是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一切,以微笑还是泪水?计上心头,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出森林。未来的路,盘根错节。要怎样,才能到达彼岸?两千多年,这时空缝隙,要用什么来填塞?
墨夜,天穹只有几颗稀朗的星辰。
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站在船头,她穿着宝蓝颜色的衣裳,头上插着夜明宝珠簪子,涂脂抹粉,妖娆万分。笑得跟一朵牡丹花似的,对着款款而来的一个男子大声喊道:“哟,十三,几个月不见,东海之行可顺利?诶?您肩上扛的是——”
也许你已经认出来,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就是先前给烟云讲故事的秦妈妈。
这时的秦妈妈心里正暗叫不妙,却道人不可貌相,陆十三,居然——真的来了。
“哼,托您的福,我只捡来一个姑娘,带来给您瞧瞧。”十三没有好气。
虽说秦妈妈待他好,不计较他一穷二白,可是,秦妈妈是个在红尘打滚多年的女人,十三受不了这些。
再者,也为了前些时候的赌约,秦妈妈未免小瞧了他陆十三。
“丫头还睡着呢?到里屋来吧。”秦妈妈看了一眼十三背着的人儿,转身往船里头走,十三便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