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被一朵乌云遮蔽,星星退下天幕,久儿站在醉悦阁门口,听着门内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就像往后的日子里,久儿站在船头,听着船内低低的娇软喃语时,那种把她的心拿出来放入滚烫的油锅中炸上千百遍,再刺入无数钢针般,痛到她的掌心鲜血淋漓。
垂于四角的金丝鸾凤香薰球盖不住船内y靡的气息,久儿牵起了那层湘帘,偷偷地,看了进去。
如初见般,她对上了他的眼,恍如最漆黑的夜,他的眼中盛满了寂寞,与那口中的喘息格格不入。
他跪在船内,随着身后逸王的动作而颤动的身躯刺入她的眼,有那么一刻,她想冲过去将他救下,她不愿看见这样的他,不愿!
“啊…王爷,这样下去…莲初会变得…啊…啊…王爷,别…”
他的眼紧闭,不再去看她。朱红的唇中喃出的话语让她面红耳赤地放下湘帘,重新立于船头。
时间很慢。
每一次他如此的时候,时间都过得很慢。
久儿紧紧地握着双手,指甲陷入尚未完全长合的伤口中。
画船破开灯火倒映的水面,粉色的莲花灯载浮载沉,岸边的喜庆喧嚣挡不住久儿眼中的泪水。久儿揪紧了身上的披风。
元宵佳节,天犹寒。
他,赤身裸体地跪在那里,他,冷不冷?痛不痛?
“王爷,莲初想上岸走走。”
船内传来古琴之声,琴声透着沙哑,随后是一阵悉索的整衣,带着木盘跌落的声响。
画船靠了岸,湘帘被细指挑开,一身玄色的广袖长袍,外罩银狐披风,莲初笑脸盈盈地拉起久儿的手,自船头跃上湖岸。
河柳尚未吐出新芽,有孩童嬉闹着跑过来,手中花灯溢彩流光。
莲初拉着久儿,那力道,柔软到像是怕触痛了她掌心的伤口。细致如他,不问,不说,总是将一切埋藏,小心翼翼地面对着周遭。
他拉着她,离开河柳的阴影走向阑珊处“久儿,今天是元宵哦,我们去买花灯好不好?”
莲初的手很凉,凉意顺着贴合的掌心流窜至她的全身。久儿仰头望着莲初,久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人,爱慕至深。
他的眼中似有灯火,明亮得让久儿咽下千言万语只说出:“好,只要是公子喜欢的,怎样都好。”
那天,他们在集市兜兜转转,久儿瞧见一朵白莲,硬拉着莲初买下,然后,久儿拎着莲花灯,莲初怀抱着大包的烟火,出了城。
艳红的灯笼直挂出城门外三里,繁星闪耀,星光柔和,盛开的莲花灯盏与星辉映照着城外这座山顶。
他们走得极远,远到似乎再也不用理会这尘世的种种悲欢。
点着火的引线溜出去,只一个呼吸的间隙,或是长到时间都剥离开去,几枚烟花错落着,喧嚣着飞向夜空,姹紫嫣红。
粉色的裙摆在山风中飞扬,漫天怒绽的烟花下,他的身影,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境。
“轰!”
一朵硕大的牡丹映亮了黑夜,亿万流光似星辰坠落般垂下,久儿站在莲初的身前,仰着头,定定地看着这个人。他的发丝披着璀璨烟火,久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回去吧。”莲初低下头,双膝跪在草地上,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眸,所以,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见他的情绪,他说:“莲初见过永安公主。”
一年前,永安公主在去玉佛寺进香途中失踪,整个王城沸沸扬扬。
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位任性的公主一定是去找第一花魁了,谁都知道永安公主喜欢莲初,谁都知道永安公主喜欢上一个倚楼卖笑的倌儿。
所以,失踪不过三日,永安公主声泪俱下地祈求亲自来迎接的父皇,求得一年时间与莲初相处;
所以,自永安公主踏入月影楼时,莲初便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一年之期已至,永安公主,不再是久儿;
所以,永安公主摆在心尖上的这个人,跪在自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