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
他俩的思想也有分歧,对事物看法经常产生矛盾。他对普拉普斯和范德瓦特的作品有独特的见解,一次谈论时,他说:“你的思想很古板,崇拜正统思想。把他们二位当作权威,定为美国的两位第一流的评论家。可是我不那么感觉,我看过他们写的东西,那是空洞无味的文字,不过是措词技巧的表演,冗长乏味的文字游戏罢了。《毒芹》写作特点只有标点、段落可以说真棒,其它方面怎么能够为美国报酬最高的评论家所著呢?和英国评论家相比,他二位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的成绩好坏不在于你我的评价。他们写的符合群众的意见,表达了民众的道义感和踌躇满志的思想。他们代表了民众,为民众摇旗呐喊。我们班上英文教授就和他们的思想一致。他们把每一个刚入学的年轻人的头脑都清除个人见解,灌装进去正统思想。当年轻人离开学校时,就像出厂的产品,都有一个明显的商标——正统思想者。”她捍卫正统思想,学校培养正统,就是要推行正统。她继续说,“我拥护正统思想,总比你像南海小岛上的野人那样不知事理而更接近真理。”
“那些英语教授没有独到见解,他们像鹦鹉学舌一样,他们应该退出历史舞台。那些理科教授们还是非常优秀的,真正的学问在他们的头脑里。”马丁仍然坚持着。
她认为他的论断是错误的。那些文学教授的见解无疑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是成功者。相反马丁是不成功的,他的作品一直没有发表,说明他的文学见解是不正确的。前些天,他俩还争执得面红耳赤,大讲自己坚持读《登峰造极》和《生之礼赞》,可是当问他史文朋死了多久,他却一无所知,空谈者的见解怎能让人相信?所以说,他的结论是错误的。再有,他的教授们,讲究衣着,学识渊博,谈吐文雅而富有教养。而他却走路左右摇摆,站立时肩膀不停地晃动,不懂礼仪,不肯和颜悦色地讲话,总是说俚语或者脏话,教授有着固定的经济收入,是受人尊敬的上层人物。他却身无分文,起码现在一个钱都没挣来,第一职业是水手,只不过是下层人物而已。从根本上讲他们就是不同的另一种人。露丝很照顾他的面子,没有把这些想法直接说给他,这也使他对正统思想保持着不愿接受的态度。
他爱她,可是他脑子中一些知识的领域,是她无法理解的。就歌剧而言,她认为他的看法让人不可思议,是钻牛角尖儿。
马丁经过一个月的紧衣缩食,筹够了请露丝看了一场歌剧的钱。在回家的路上,她本想等他开口谈谈对今晚歌剧的感想,却是枉费心机。她自己沉浸在耳闻目睹的一幕幕震颤心扉的剧情中,不由自主地说:
“今晚的歌剧你觉得怎么样?”
“那首前奏曲很好,”他回答道,“旋律好,演奏得也出色。”
“前奏曲只是烘托作用,是用来感染观众用的,”她一边解释,一边追问,“歌剧的本身怎么样?”
“都很好,乐队最出色,如果没有那些演员在台上表演,或者他们不出声,乐队的效果会更出色,会折服全场观众。”
露丝停下脚步,大惊失色地看着身旁的马丁。
“你说的演员,包括台特拉兰尼和巴瑞罗这两位吗?”她问道。
“统统包括,所有舞台上的演员。”
“他们两位可是伟大的艺术家呀!”她声音很大。
“他们的表演不配这样的乐队,那套滑稽、不真实的表演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如果没有这样的音乐,演出一定失败。”
“巴瑞罗的嗓音今天发挥得多好啊,你不喜欢吗?”露丝问道。
“巴瑞罗我当然喜欢,我更喜欢台特拉兰尼。她的嗓音真美妙。”
“你的观点太乱了,”她听不清楚马丁的话,“我真的被弄糊涂了。你欣赏他们的嗓音,却又不让他们上舞台。”
“对,伟大的歌唱家不一定是高级演员。他们的音乐会是值得一听的,特别是巴瑞罗唱一段情歌——用他天使般的嗓音,再听台特拉兰尼与他对唱,那才叫歌唱,才令人陶醉。在乐队演奏时,他们不要唱,因为乐队演奏得太妙了。当我看到他们在舞台上时,感觉他们是在疯人院,台特拉兰尼不穿高跟鞋也有六英尺六英寸高,体重有一百八十多磅;巴瑞罗高不足六英尺,短粗的身子,油光粉面,挺着坚实的鸡胸。他俩装腔作势,在空中乱舞着胳膊,把全剧的效果都破坏了。”
“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局限性。比方说绘画吧。画家运用艺术造成画布的向度错觉,对了,你学过画,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再说写作吧,作家必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必然经常深入生活,去找题材,去体验生活。找到人物的灵感,找到事物的主干,作家们才能对主人公以及内容进行加工、升华,成为一部好作品。艺术有着它的抽象性和局限性,绘画雕刻、作品及戏剧都是这样,有些无法调和的也必须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作者这样安排,观众也应该这样去理解,自古就有‘无巧不成书’的说法。”露丝抗议道。
“任何艺术都有传统的手法,即使是传统手法也应该是真实的。”马丁回答道,“这一点我是明白的。用纸板画的树,立在舞台旁边,这是布景,观众应该理解是一棵树,也可以理解是一片树林。可是,今晚这两个疯子的叫嚷、扭摆和苦恼的折腾,不会让观众信服为爱情的表现。就如同一幕大海的布景,你怎么能把它理解为一颗树,或者是一片树林呢?”
“你的文学水平的确有了提高,可是你的音乐鉴赏能力还是很差的,最近一段时间你不可能高于鉴赏家吧?”她在抗议。
“我刚才告诉你的想法,是要说明他们的笨重表演是对乐队的糟蹋。你们的欣赏结果可能是对的,我是在坚持我的看法,我不会为迎合大家的结果而违心地表态。在这个问题上,我就是不喜欢他俩,我不会去做追星族,我不赶时髦,不会学别人的样子去喜欢自己本就不喜欢的东西。”
“音乐对歌剧来说,音乐是基础,”露丝争辩着,“音乐是有关修养的问题,歌剧是基础之上的艺术结合,是一个事关修养的问题。”
“你是说,我对音乐没有修养?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在思索,左思右想,总想不通自己怎么竟会爱上这么古怪的男人。他一直享受的是爵士音乐和工作中的粗声滥调。他有什么资历对世界顶级音乐不屑一顾,胡乱发表评论呢?她十分恼火,感到与马丁的相识是自己最大的羞辱。
“他俩的表演显然是骗人的玩意儿,矮子巴瑞罗发着神经病,把又高又胖的台特拉兰尼搂在怀里,表达他们的爱。我认为只不过是滑稽式的小丑表演。”他继续申诉。
她是正统思想者,对革命性的思想没有好感。对他的看法实在忍不住了,愤怒地站在那里不向前走了。马丁不失时机地回转身,双臂平伸将她搂在怀里。两人错着步向墙边移动。她接受了他那狂热的吻,变成恋人般的吻……他们道晚安的时候,是在露丝家门口对面的路灯下,她顿时忘记了今晚的歌剧,忘记了巴瑞罗和台特拉兰尼,忘记了她家人反对他俩相爱,心头只是在涌热血,爱他的热血。当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心情不能平静,很长时间没有睡着,这种改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天,马丁急忙给露丝挂了电话,向她说明自己对音乐的见解,并表示要认真学习一下,和学习语法一样认真。她很快就答应了,并希望他改变对教授们的看法(那是不可能改变的)。他继续写作,赶写出的《假相论》完稿时已经过了中午。这是一部讨论艺术的真实性、艺术的时代应用性的文章。他又亲自去邮局把它寄给了出版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