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马丁·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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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2)

第六章 (2)

在谢幕之前他离开了座位,寻找一个有利的地理位置等待她的出现。人逐渐多了起来,在他的前面总是有许多人,他只好把帽沿向下拉了拉,站在别人的后面,通过别人的肩膀之间才能看见她的出现,这样的位置她是无法看见他的。她还没有走过来,那两位姑娘却东张西望地迟疑地走出来。他憎恨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女人,她们为什么都愿意与自己接触。她们放慢了脚步,漫不经心地夹在人群中走着。她们之间一个苗条的姑娘突然与他擦肩相碰,她那黑黑的眼睛眨了眨,充满挑衅的神情。他只好回敬那双眼睛说:

“你好。”

初次相会的情况,这是最普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再说作为一个男子汉,女孩子在向你表示着内心的事情,你能不做出任何反应吗?不可能一言不发。由于今天的特殊情况,他又不能宽宏大量,富于激情,做到如此也就是正值火候了。黑眼睛的姑娘满意地笑了,她的同伴挽着她的臂,也咯咯傻笑,看样子她俩要停住与他谈些什么。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绝不能与她俩谈起来,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等待心中的她。一只女孩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并示意随她们一起向前走。他六神无主,十分自然而理所当然地转过身,如同受了魔法,靠拢着黑眼睛的姑娘,跟着她一起走。他对付这种场合是轻车熟路,一点也不笨拙,玩弄着他那在女人面前的舌簧,应付自如,满嘴的俏皮话使他们速成的艳遇得到了发展。散场的人流向街上涌去,他们开始要横过马路了,他表现得镇定、沉着,加快脚步,但黑眼睛的姑娘一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随后用另一只手拉拉她的同伴,冲他嚷道:

“比尔!你匆匆忙忙干嘛?”这姑娘用力抓着他胳膊,好像手指已经钳到肉里似的,“等一等,你想一下子就甩掉我们不成?”

他无奈地笑着停了下来,回过头对她们微笑着。

“她叫什么名字?”他问黑眼睛姑娘,并歉意地向她点点头。因为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她肯定从这里经过,况且这位置是两盏路灯之间最暗之处,是隐蔽的好地方。

“你问她自己多好啊。”黑眼睛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转身朝那个姑娘问道。

“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哩。”她回答着。

“可是你从来没有问呀,”他笑着说,“再说,你俩一开始就猜对了,我叫比尔,你们是猜的还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什么呀!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叫比尔,”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自己那双眼睛流出炽热的情意,令人着迷得不愿放开,纯情的姑娘严厉起来了,“老实说,你到底叫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他深知自己的胆子壮起来,她就会羞怯;自己穷追不舍,她就会退却;如果自己心灰意冷、无意相谈的话,那么他们之间刚建立的关系就会立即倒转。他是一个义气之人,注重情义,同时自己也感到对女人的吸引力。就她们的特定阶层来讲,她们属于善良的,靠辛勤劳作而生活,并不是只有出卖自己才能生活的女人。对于这样的女性,他了如指掌。

“比尔,当然没有错。”他十分认真。

“你在戏弄我,是吧?”她问。

“你不是比尔。”另一个姑娘插嘴说。

“不要乱来,你怎么知道?”他责问道,“难道你见过我?”

“那都不是,可从直觉感到你在说谎。”其中一个反驳道。

“比尔,你是一个男子汉,说出你的名字,”黑眼睛姑娘有些急了,“叫什么?”

“叫比尔也行。”他要妥协了。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调皮地抓挠着他的手心。“你在骗我,可我不在乎你叫什么,我感到了你对我是友好的。”

他抓住那只抓挠的手,同时触到了那熟悉的疤痛和变形的骨头。

“什么时候离开罐头厂的?”他轻声地问。

两个姑娘一齐发出了“嘘”的声音,有些惊呆,神奇的人物,果然有未卜先知之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的谈话一直在进行,可他的心里却呈现出图书馆里的一排排的书架,一行行装满智慧的书。他的思绪乱得很,现在又留意戏院门前的人流。他终于眼前一亮,看见了她,在灯光下,她和她弟弟及那个戴眼镜的陌生青年并排走着。她那雍荣华贵的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头巾,肩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披肩,披肩遮不住她那双肩,着装掩饰不住她线条的悦目,下身的白褶裙显出她的丰姿绰约,一只手提着精制的手袋,另一只手轻提着裙子边儿,仪态万方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呼吸也似乎停止了。然而,一会儿她就不见了,走远了,淹没在人群中。忽然,他觉得手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去摸,是女人的手指上的戒指,同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比尔!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嗯?你在说什么?”他定了定神,看到这两个罐头厂里的姑娘,她们穿着媚俗,却想打扮漂亮,可能美与丑的度就是不好把握的。一阵心理上的厌倦袭来,眼前这位黑眼睛姑娘大胆而又多情,露丝的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像圣女的眼睛,纯洁无比。

“噢,我在讲,”黑眼睛的姑娘一边回答,一边把眼睛瞅向她的伙伴,“要你为她找个男朋友,告诉你,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这样我们可以一同去喝冰淇淋,或者其它什么好吃的。”

她们的思想是低级的,永远也超不出冰淇淋、男朋友之类的东西。不知怎么的他感到身心里的涌动产生了一股力量,这种感觉是目前最好的。他回想以往,在他内心里总有一种隐秘的生活,他曾设法把内心与别人分享,但大家感到迷惑不解。没一个男人理解他,也没有一个女人理解他。没有人弄懂他的思想,因此他认为:男人感到他深不可测,女人感到他魅力无穷。

“对不起,今天我已经有了约会。”他特意提高了嗓音说道。

黑眼睛的姑娘有些失望,讥讽道:

“是陪朋友过夜吧?”

“哪里,是跟——”他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地说,“真是一个约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你还在骗我,你的眼睛怎么不看着我。”她委屈地说着。

他认真地看着她那双黑眼睛,这双眼睛没有什么可提供的,这双眼睛背后只有冰淇淋和其它什么。可相比之下,那双圣女的眼睛提供了书本、绘画、美和和谐。透过这双眼睛,他能明察出每一种心思。他通过这双眼睛已经窥见了它们之间的差别和它们之中的灵魂,同时也窥见了他自己的灵魂。

“没有骗你,只不过我们为什么不改一个日子相会呢?真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儿?”

“丽茜,”她的情绪好些了,顺从了,仍然是一只手紧握着他的胳膊,把身子紧贴在他的身上,声音放出温柔的音符,“丽茜?康诺莱。住五号街与市场交口处。”她的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就这样站在一起,继续聊着。过了几分钟他才与她们道别。目送她们离去。他没有马上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到那仰望窗户的地方去了。窗内早已挂好了窗帘,只是灯光还在闪烁。他无奈地自语道:“今天我是与女友约会,但这是我没有发出的约会,所以只有一个人出席。露丝,今晚约会属于你,我一定让你补上这次缺席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