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六星社的少年们:寻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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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

晚上,滨海公园的游人不多了,棕榈树在草地上投下孤零零的影子。狂风呼啸,漆黑的大海烦躁不安地翻滚着。

泽帛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听到海浪声,他惊讶地停下脚步,琢磨了好半天,才回味过来自己大概身处何方。

这里他也不陌生。晴朗的周末,他和父母常来这里骑车、踢球,他记得有一次皮球险些被踢进海里,结果卡在海边凌乱的石头缝隙里了,当他自告奋勇去取回皮球的时候,他看见一只大个的螃蟹正挥动着钳子向皮球发动进攻。他记得在日落时分,他们一家三口坐在石头上,一边喝五味子茶,一边眺望波光粼粼的大海。

“就像缅甸山区深夜里枪炮发出的火光。”父亲说。

“像庞大的宝石矿。”母亲说。

“你们说的都不对,”泽帛说,“像大湖林场的星空。”

他双手插进裤袋,佝偻着双肩,走到一张木椅旁,想到也许不久前和父母就坐在椅子上休息,暖和的阳光把他们照得舒舒服服。也许就在这张椅子上,自己淘气地爬来爬去,一会儿钻进父亲的怀里,一会儿从背后搂住母亲的脖子。如今父亲母亲在哪里呢?

几只篦鹭发出瑟瑟缩缩的低鸣,海浪忧郁而凄凉地拍打着乱石,泽帛躺倒在长椅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记空旷的敲钟声惊醒了。他躺在那里没动,揉了揉眼睛,看见满天乌云消散得干干净净,无数星斗就像海面上的波光闪烁跳动。

一颗星星像孩子似的哭起来!它哭泣的声音不大,可是却那样悲伤。

难道星星也像少年一样同父母离散了吗?

“是幻觉,深圳从来看不到这么多星星。”泽帛自言自语地说。

“不,不是幻觉。”哭泣的星星开口说话了。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满天繁星齐声唱起歌来,歌声的旋律听起来很耳熟:

“何处安造永恒的居所?

何处雕琢永恒的石刻?

何处燃烧永恒的光火?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难道亲人永远分离?

难道人间的仇恨永不消弭?

难道洪流永远泛滥不息?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时间会失去,

季节不再遵守规矩,

星辰混乱了秩序,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泽帛想起来了,这只合唱所使用的旋律正是风靡世界的、绿色超新星发出的音乐。

现在那颗流泪的星星不就是带着苹果绿的颜色吗?

原来超新星不仅会唱歌,还可以讲话。

“星星都会说话吗?”泽帛喃喃地问。

“是的,每颗都会说话。”星星回答说。

“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见过星星说话?”

“不,你听过,只是忘记了。”

“真奇妙呀,听起来就像是跟人交谈一样。”

“对,因为每颗星都属于一个人,每个人都属于一颗星。”

“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德西元帅。”

“德西元帅,德西元帅!”星群的合唱再次响起:

“他是忠诚的战士,

他曾经热爱战争,

他看见但不懂矛和盾的意义,

德西元帅,德西元帅!他长久留在沙漠,

他困在梦境中无法醒来,

他既勇敢又怯懦,

德西元帅,德西元帅!他拥有时间之海却没法跨过,

他被世事消磨,

天呀,他的时间之海行将熄灭,

德西元帅,德西元帅!”

星星们刚一唱完,天空又敲起钟来,那钟声狂乱密集,震得泽帛耳朵嗡嗡直响。星群好像也给震晕了,纷纷离开原来的位置,像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你挤我我撞你,“哗啦”一声,一个接一个全都跳进大海。钟声平息了,五彩斑斓的天宇只剩下流泪的超新星。

泽帛一下子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他紧张地问道。

没有声音回答,唯一的星星默默高挂在天的一角。

“你怎么不说话了?别的星星呢?”

他的话音在广阔的海天之间回响。海天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说呀,你们是怎么知道德西元帅的事情的?”他大喊着,他的喊声迅速被海风吹散了。

天上只剩下一颗星星,地上仿佛也只剩下泽帛一个人。天地这样寂静,好像从来不曾有过些许喧闹。

天空中出现一处古老庭院,沐浴在清晨明澈的阳光中。树叶青翠,花朵鲜艳,一道溪流闪闪发亮,柳枝垂到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微风在草叶间低语,小鸟在房檐下和树丛中欢快鸣唱。甲虫展开带有奇妙花纹的透明翅膀,蚂蚁爬到草尖上伸伸懒腰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自然万物朝气蓬勃,生命处处洋溢着光辉。

“真像回到了林场。”泽帛想。

美景消失了,千疮百孔的山岭显现出来,矿坑被采掘一空,田间长满野草。太阳有气无力,月亮残破不堪,树木枯萎,果实干瘪,泉水都干涸了。城市乡村一派衰败,人们骨瘦如柴,呆滞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渴盼。

泽帛难受地闭上眼睛,等重新睁开时,画面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江河湖海全结了冰,泥土冻僵,树叶落尽,连天大雪纷飞,大地白茫茫一片。火种全都被扑灭了,日月星辰颠倒失序,全世界都被笼罩在乌云下,到处是幽暗和刺骨严寒。刹那间雷声大作,闪电交加,但从天空降下的却不是雨,而是冒烟的石头。人间处处发生恶战,兄弟互相仇杀,儿女反叛父母。人类有如一群恶狼,只管互相撕咬,拼个你死我活。

“不,这不是真的,我不想再看了!”泽帛喊道。

天幕霎时恢复了清冷寂静,绿色星星仍凄凄凉凉地悬挂在那里。泽帛捂着双眼哭了。

刚刚看到的是多么可怕的世界啊!如果有爸爸妈妈在一起,大概还不至于感到如此可怕。

自己的遭遇会不会就跟方才看到的那样,像一幕电影、或是像一场梦呢?

泽帛哭得更伤心了。

这时,他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那人的嗓音宽厚、悦耳,响彻宇宙,带着说不尽的慈悲。

“不要悲伤,泽帛,苦难终将过去。”

很明显,这不是星星的声音。泽帛吃惊地抬起头,一位长着灰色胡须、面容清瘦的老人正和善地向自己俯视。

“振作精神,未来的旅程需要你振作。”老人说。

“旅程?”

“对,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辙痕。”

“我听不懂。”

“你得去寻找。”

“你是说寻找我的爸爸妈妈吗?”

“是的。不过,旅程的主要目的,不只是寻找爸爸妈妈。”

“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他们不会受到伤害,必定与你重聚。”

“真的吗?”

“是真的,泽帛。”

“我想爸爸妈妈。”

“我明白,孩子,我明白。”

“你说我的旅程不光是为了寻找爸爸妈妈?”

“当然。你首先要找到一颗星星。”

“哪颗星星?”

“就是这颗。”老人指了指离他不远的会唱歌的星星。

“它就在那里,不用找呀。”

“别忘了,它的方位不是固定的,像松鼠一样跳来跳去。而且,你要到星星上面去。”

“到星星上去?”泽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宇航员那样?”

老人笑了起来。

“是的。”他说。

“到那颗星星上去做什么呢?”

老人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记得刚才看到的景象吗?”

“记得。那只是一场电影,对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电影中的情节也可能成为事实。”

“我没看过这么恐怖的电影。”

“如果那些场面出现在现实中,会恐怖得多。”

“地球不会变得那么悲惨。”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泽帛想了一下,说:“相信,我只是相信,不知道为什么。”

“很好。但是我告诉你,假如人们不努力的话,那恐怖很快就会遍及世界。看见乱开的花、奇怪的天空和星星了吗?这些都是危险的预兆。”

“人们该怎样努力呢?”

“踏上旅程,寻找。”

“人人都要寻找吗?”

“是的。”

“这么说,寻找星星的不一定非得是我。”

“这颗星星必须要你去寻找。”

“为什么?”

“因为星星上的人只有你才有可能找得到。”

“原来是为了找一个人。”泽帛说。“这个人是谁?”

“你的老朋友,德西元帅。”

泽帛大吃一惊。“德西元帅?他失踪了。”他说。

“他去了星星上。找到他,就能找到你的爸爸妈妈,就能拯救世界。”

“可是我怎样到星星上面去呢?”

“从胡夫金字塔出发,”老人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递给泽帛一样东西,“谜语号明天中午启航。”说完,老人的面庞慢慢隐去了。

“等等,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吗?”泽帛急切地问道,可是没有得到回答。

老人的最后一句话从天边传来:“记住,把时间之海带回来!”

“别走,等等,请不要走……”

泽帛连声高呼,睁开了眼睛。天已经微微放亮,乌云依旧黑压压堆满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他浑身又湿又冷,牙齿直打颤。他从长椅上爬起来,一边跺着冻麻了的双脚,一边回味梦境。他把手伸进裤袋,在里面摸到了一张硬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