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六星社的少年们:寻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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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理智之河(2)

“根据这一定则,在数列的第五项即2.8的位置上也应该对应一颗行星,只是还没有被发现。于是,许多天文学家和天文爱好者便以极大的热情,开始寻找这颗新行星。某一年新年的晚上,天文学家皮亚齐从望远镜里发现了一颗像恒星的会移动的天体,正好处在提丢斯——波得定则中2.8的位置上,起初他认为是一颗彗星。皮亚齐总共观测了这颗星星24次,他的观测因为生病而中断。他在报告中说这是一颗彗星,‘但是它的运动非常缓慢而且均匀,这让我数次想到它应该不是彗星,而更像是其它种类的天体。’皮亚齐把它命名为‘谷神星’。

“谷神星很快不知去向,天文学家对皮亚齐的这一发现产生了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是一颗行星,也有人认为是一颗彗星,几个月过去了,人们的争论也没见分晓。一位名叫黑格尔的著名哲学家讽刺了为太阳系寻找第八颗行星的做法,他断言:只要那些人稍稍了解一点哲学,立刻就会明白,太阳系只能有七颗行星,不能多也不能少。这场争论最终引起了年轻的数学家高斯的注意。

“为了再次找到谷神星,24岁的高斯决心计算出行星的运行轨道,其精确度要足以保证行星在围绕太阳运转时能用望远镜观察到。他根据少得可怜的观测资料,发展出一种巧妙而详细的计算,并使用了为此目地而创建的全面近似法。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他完成谷神星路径的预测,其他人很快据此在接近预测的位置上重新发现了谷神星。

“人们确认了谷神星是颗行星,以为对于它再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了,而有件事实人们并不了解,那就是这颗行星只是看上去像行星而已,它的年龄远远低于其他行星。它是一件人造物品,在造好后被运送到经过精确计算的轨道之中。”

“原来谷神星是一颗人造卫星。”牛皮唐说。

“根据什么说它是人造的?也是根据数学计算吗?”泽帛问。

“正是如此。”

“难以想象!不管谷神星看上去再怎样小,只要能被观测到,就说明它体积还是足够大的。造出这么大的东西,还能把它送上太空,想必需要极其高超的技能。制造者是谁?”

“不知道。等你们去到它上面,大概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我们怎么去?”牛皮唐问。

“乘船。”伽罗瓦抬手指了指前面。他们已经来到一座桥边,桥下河水中泊着一只木舟,用绳子拴在石墩上。“顺流而下,河水会将你们带到谷神星。”

“和我们一起走吧,伽罗瓦!”

“不,先生们,”伽罗瓦凄然说道,“我对一切,甚至对荣誉的爱好也都感到失望了。我要为我经历过的许多苦难报仇雪恨。”

街上的枪声密集起来,间或夹杂着隆隆炮声。在远处,一大群游行队伍正往桥的方向走来。“快点,快点!”在伽罗瓦的催促下,少年们跳到小船上。伽罗瓦解开绳子,朝两人摆了摆手,转身喊着口号向人群跑去。小船漂远了。

站在船上,望得见游行队伍像潮水一样涌上桥,走在最前面的依稀就是身穿显眼军服的伽罗瓦。从桥的另一侧赶来大批警察,游行队伍停下来,警察迅速冲上前去。

“哎呀,伽罗瓦好像被抓住了!”牛皮唐惊呼道。“怎么办?”

“回去救他!”泽帛说。“这里有根桨,我们划回桥边!”·遭逮捕的伽罗瓦先是关在拘留所,当晚又被押到监狱,在那儿度过他的二十岁生日。他因为非法穿军服罪被判六个月徒刑。

监狱被一堵高墙包围,囚房分布在内院。伽罗瓦所从属的政治犯群体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区域,而这个群体可以分成三个阶层:最有钱有势者住单间房,生活费用自备,可以从附近的饭店购买餐食;如伽罗瓦一般教育良好、年轻、不太重要的人七八个住一间房,也享有特权;穷人们则六十人合住一处。夜间,全体政治犯共同唱歌和演出戏剧,节目与他们的政治活动有关,演出要进行到午夜一点钟。白天,大多数政治犯把时间消磨在监狱附设的小酒馆中。

伽罗瓦由于他那羸弱的身体、忧郁的面容、节制饮食的习惯、以及他永远专注的神情,成为快活的酒徒们取笑的对象。他仍然不倦地思考他的数学,想在获释后立即写出两部著作,但他没法不听到对他的奚落和嘲讽。

“怎么,你只喝水?脱离开我们,年轻的吟游诗人,回到你的数学那里去吧。”

“没有酒,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男人。”

伽罗瓦终于被激怒了,他抓起一瓶烧酒,不管里面装的什么,一口气喝了下去。自那以后,他经常喝得昏死过去。他的一位难友写道:“宽容这位柔弱而大无畏的少年吧。三年之中,科学在他的额头上划下比六十年深思熟虑还要深的皱纹。为了科学和美德,请爱护他的性命吧!再过三年,他必将成为真正的科学家。”他的姐姐在探访过后写道:“他总是那么累。他性格忧郁,这使他比实际年龄老成。他的眼睛空空的,就好像他五十岁了。”

泽帛和牛皮唐在监狱看见伽罗瓦的时候,几个犯人正试图将他扶到床上。两个少年喊着数学家的名字靠近他,仰卧着的醉汉歪着脑袋,用凝滞、混浊的双眼狠狠地盯着他们看了好半天,大声嚷道:“你们让我绝望,你们谁是我的朋友?你们是对的,但是我犯了罪,所以我必须自杀!”然后,他又带着可悲的腔调哭诉道:“我永远失去了父亲,没有人会取代他。”两个少年就坐在床边,一夜没敢睡觉。泽帛全然忽略了自己置身囚房,眼中只有那潦倒的数学家。

第二天,醒来的伽罗瓦情绪平静多了。瞧见照料自己的两人,他起先一怔,随即咯咯笑起来。“我很佩服你们,你们居然成功地变成这可恶星球上的政治犯。我希望你们没做出开枪一类的杰出举动。”他说。

“不像你想的那样,不过也差不多。我们只是每人拉了一次弹弓而已。”泽帛说。

伽罗瓦又笑起来。他的笑容十足孩子气,富有感染力,惹得少年们也想笑。但是,望着酒气熏天、身着破旧囚衣、憔悴不堪的数学家,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伽罗瓦取出一张信纸,递给泽帛,只见上面写着:“我们已经尽力理解伽罗瓦先生的证明‘一个方程存在公式解的条件’。但他的推理既不够清晰,也展开得不足以使我们能够判断其正确性,所以在这份报告里我们无法给出评审意见。在作者发表他的全部著作之前,我们无法形成定论。因此,对这篇提交给科学院的论文,我们不推荐它获得科学院的认可。”

“这就是他们对你的上一篇论文的答复?”

“他们不愿意或者不能理解……留待读者判断吧。”

泽帛和牛皮唐在监狱受到的对待还算人道,有时泽帛暗自奇怪:为什么这理应很可怕的地方看起来一点儿不可怕,相反,很多囚犯喜欢这里的生活、竟心甘情愿留下不肯出狱?牛皮唐很快结交了不少新朋友,他告诉泽帛:哪里的监狱都一个样。

如果不喝酒,伽罗瓦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在监狱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看得出来,他沉浸在思索中。他一再提笔,写出诸如以下的内容:

“在科学研究中,往往有许多人同时产生同一思想,仿佛是某种启示使他们同时恍然大悟似的。……相同的概念早已存在于前人的著作里,虽然还不确切知道那些概念的创始人是谁。”

“这两份报告都是在监狱里、在一个未必适于集中精力进行工作的地方写成的。……我不打算讲述我是因为什么而入狱,但我必须讲述手稿是如何经常地在科学院院士老爷们的文件夹里被遗失,对这种疏忽大意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的著作引起主考先生们不可抑制的哄堂大笑。这些竭力垄断数学书发行的先生们突然发现,曾经两次遭到他们批驳的年轻人,竟然胆敢写起书来,而且写的还不是什么教科书,却是独立的科学著作。”

“计算变得越来越复杂,人的智力却没有足够时间来研究每一个计算细节,而计算原则的简化是极为有限的。终有一天,数学家可以不必再花费时间进行计算就能清楚地对代数变换做出预见。如果没有这种帮助做出预见的工具,全部分析方法都将成为徒劳无益的东西。”

“写完这本书后,我反躬自问:为什么大多数读者觉得这本书很奇怪?我认为,原因在于分析我所谈论的任何问题时,我希望回避计算。不仅如此,我还得进一步说明,想进行这些计算的人,多数情况下遇到了不可克服的困难。”

“需要提醒读者注意的是,在考察这样新颖的问题时,我经常遇到一些极端的困难,因此,在这两篇研究报告中,经常出现这样一句话:‘我不知道。’那些科学院的院士老爷、自命伟大的科学家、大学主考官们是不会放过这类嘲笑我的机会的。”

泽帛和牛皮唐很快获得释放,因为他们的“罪行”微不足道:混在游行人群中向警察发射了两枚石子,其中有一枚未击中目标。不久,伽罗瓦因病也被释放了,他们重聚在一起。那是个萧瑟的傍晚,少年们为数学家的归来感到由衷高兴。然而,数学家本人没有一丝笑容,仿佛失而复得的自由对他而言毫无价值。他开始坐在桌旁写信,总共写了三封,分别写给不同的朋友,其中最长的一封主要论述的是他的数学思想。写完信已经是深夜了,他为写就的论文加上最后的校正和注释,有一个注释是这样写的:“这个论据需要补充。我没有时间。”

之后,他冷静地告诉两个少年,他将在清晨赶赴一场无法避免的决斗。他要求他们马上乘船离开绿石星,不得中途返回。他说:“之所以这样命令你们,并非由于担心你们遭受风险,而是有件要事托付给你们。既然你们知道六星社,我就不浪费时间多加说明了。我曾是它的成员,我保管的物质是一颗绿宝石,它由绿石星上的石头提炼而成,名叫‘理智之河’。理智之河在仍地球上,可是已落入黑彗星之手。黑彗星不满足于此,妄想炼出更多绿宝石。我要托付你们的,就是从黑彗星手中夺回理智之河。”

天蒙蒙放亮了,伽罗瓦领着他们来到浓雾弥漫的河边,看着他们上船,然后抽掉船桨,放开系船缆绳。“你们在路途中有可能会遇到困难,但我相信你们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困难。永别了,朋友们,我已经为公共的幸福献出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他喊道。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雾气中。

雾实在太厚了,把绿色的河岸、绿色的房屋和绿色的城墙遮挡得严严实实,少年们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顺水漂流。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枪响,这让他们一直悬着的心狂跳不已。他们为伽罗瓦默默祈祷,但是他们不可能知道,在刚刚发生的决斗中,数学家腹部右侧被子弹射中,几个小时后才有个过路农民发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陌生人,把他送到医院。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第二天上午,那位罕见的数学天才对闻讯赶来的弟弟所说的临终遗言:“不要哭,我在20岁的年纪死去,这需要我全部的勇气。”他们更不知道,77年后,师范大学的校长在伽罗瓦纪念碑前发表了如下讲话:

“因为我在师范学院所处的位置,我有幸在此演讲。请允许我以这个学校的名义向天才伽罗瓦表示歉意;他根本不愿意进入这所学校学习,在学校里他受到误解,还遭到驱逐,但是我们不能忘记他,因为他是我们学校最夺目的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