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耳戈,你也不知道谷神星吗?”泽帛听出了是谁发出的声音。
“谁是阿耳戈?”牛皮唐问。泽帛指了指船首的木板。
“闻所未闻。不过,宇宙这么大,我不知道不代表这颗星不存在啊。”阿耳戈说。“你好,勇敢的大卫。”
牛皮唐的双眼一下子睁得溜圆。
“对我来说,不知道这颗星在哪里和这颗星不存在是一回事。”泽帛说。
“应当乐观哟,你们半路被扔下,还不是又回来了?”
“多谢你送给我星海之镜,有了它我才能获悉谜语号所在的位置。”
“等等,”牛皮唐问,“那面铜镜是由一块木板给你的?”
“嘿,小子,对长辈要尊敬,没人教你这个吗?”阿耳戈抗议道。
“你又不是什么长辈。”
“船上没人比它年纪大,” 泽帛说,“上次我们离开谜语号之前,阿耳戈让我去底层甲板角落里的仓库,星海之镜就是在那儿找到的。”
“原来如此,我一直纳闷你怎么会带着面镜子在身上。”
“很高兴看到铜镜对你们有所帮助。”阿耳戈说。
“为什么要叫我‘大卫’?我不叫这名字。”牛皮唐说。
“年轻的大卫使用弹弓打败巨人歌利亚。看看你,不就是活生生的大卫吗?”阿耳戈说。
“照你说,我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喽?”
“至少模样挺像。”
“大卫打败歌利亚的故事我从一本书上读过。”泽帛说。
“我比你说的那本书年纪大,这个故事却比我年纪大。”阿耳戈说。
“德西元帅的年纪也很大。”
“德西元帅年纪很大?他连半老的老头也算不上啊。”牛皮唐说。
“你不了解他。”
“这倒是真的,我确实不了解。对了,现在有时间,该讲讲他的故事了。”
“好主意,我最爱听故事。”阿耳戈说。
“依你看,德西元帅有多少岁?”泽帛问牛皮唐。
“50岁左右。”
“得再乘以50。”
“让我算算……”牛皮唐口中念念有词,拼命回忆着乘法口诀。“什么,他有2500岁?”
“至少。”泽帛说。“他至少有2500多岁。”
“不可能!他身强力壮,拘留所里经常比赛腕力,没人能跟他相持超过两秒钟。”
“怎么不可能?我的岁数连3000也不止呢。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年龄了。”阿耳戈说。
“是真的。不过,2500多年中他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他是在睡梦中认识我的。”
泽帛开始从“筑梦的沙漠”讲起,一直讲到德西元帅苏醒并被看成是搞无聊恶作剧的人,牛皮唐和阿耳戈听了连连称奇。
“这位古波斯人又是怎么来深圳的呢?”牛皮唐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泽帛始终记得和真实的德西元帅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下了第一节课,老师通知说有人找他。来到校门口,他看到在强烈的阳光下笔直地站着一个男人,身穿体面的衬衫、长裤和皮鞋,完全是一副学校老师的打扮。那人手拎一只皮箱,注视着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泽帛注意到他鲜明突出的五官和茂密卷曲的头发。此前不久刚经历过远征的少年感到一阵梦境般的恍惚迷离。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人?”那人问。
“泽帛。”
“正是你对我说:军人的使命不是毁灭、而是拯救,是吗?”
“我想是的,元帅。”
那人放下皮箱,上前先是握住少年的手,然后又搂住少年的双肩,说道:“多少次我试着回忆做过的梦,想原原本本把你描绘出来,可是大概是因为我太老了、或是做过的梦太多了,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所以对于你的相貌我只留有模糊的印象了。”
“元帅,此刻要么是你在做梦,要么是我在做梦。”
“谁做梦无关紧要,”德西元帅笑着说,“重要的是我来到了东方的伟大国度,也找到了想找的人。”
“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见你了,但绝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深圳。你怎么知道我在哪所学校的?”
“全赖神明保佑。”元帅认真地说。
德西元帅住进泽帛家里,很快成为泽帛家人的好友。对于元帅的不期而至,泽帛喜出望外,虽然只见过一面、而且发生了惨烈战争,泽帛却总觉得元帅是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他们之间显然存在代沟,即使父亲母亲跟元帅也有代沟,然而年龄的巨大差距没有给交流添一点儿麻烦。尤其令泽帛高兴的是,这位来自异域的客人跟他一样喜欢吃玉米饼。
主人的招待无微不至,但是,不知为什么,在泽帛眼里,德西元帅并不多么开心,时常露出忧郁的神情。他习惯说一句话:“或许我太老了。”实际上,正如牛皮唐所说,他力气大得惊人,轻而易举就能摔倒泽帛高大的父亲,他跑得也很快,而且不知疲倦。如果不了解实情,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他是个老人。他精力无穷,根本闲不住,不是拉着泽帛跑步、游泳、爬山,就是干家务活,后面这一点让泽帛的母亲很过意不去,因为这个男人每天抢着擦地板、洗衣服、甚至做饭烧菜。仅仅为了取出夹在缝隙中的画笔,他整个拆开泽帛的木床。他取下所有房门,滴油到门轴里,然后重新装上,这样一来开门关门就轻松顺畅很多,而且也不会再发出讨厌的噪音了。在不干活、不运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书。他从来不坐沙发,他的上身总是端正挺直的。
这样一个人,他的眸子怎么会流露出那样忧郁的神情呢?泽帛不能忘记他那深邃动人的、蓝色的眸子。
德西元帅酷爱读书,他最喜欢数学、建筑和美术,唯独不喜欢哲学,他说哲学家是“在智力和情操两方面欠缺颇大”的人,而且“假如不同时在这两方面欠缺的话,就不可能成为一名哲学家”。这个观点遭到泽帛父亲的反对,可是德西元帅并没有就此进行争论。事实上,就泽帛能看到的来说,元帅是个不好争论的人——他敢于也乐于提出自认为正确的观点,但他拒绝与人辩论。
德西元帅对数学的热情给泽帛留下深刻印象。他翻阅了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的数学教科书,就每个能想到的问题同泽帛探讨。他详细询问学校老师是如何讲解那些问题的,他自己也问了很多有关数学的问题,其中许多问题让泽帛感觉很奇怪、很刁钻,以至于泽帛嘴里想说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可是心里却有一种直觉:元帅的问题其实是很重要的。有一次德西元帅说:“人类在我沉睡的2000多年中没做出什么,因为从你的教科书和你的课堂老师的讲解来看,现在人们对数学的理解水平远低于我年轻时生活的时代。”
他感慨自己“太老了”,会不会是出于对某种形式的数学的眷念呢?这个推断似乎没有多少道理可言,因为与泽帛父亲的交谈很快让他捧起了高等数学的课本,他如饥似渴、夜以继日研究那些课本,边研究边赞不绝口。
最初,他喜欢看电视和报纸,学会使用电脑浏览网页,后来渐渐地他不那么关注各种新闻和消息了。他说:“我走过非洲、欧洲和亚洲,没有哪个地方如同过去一般尊重知识、生命和自然万物了;或许,是我自己太老了。”他说过一句让泽帛担心不已的话:“或许你不该告诉我军人的真正使命是什么。”
他很少谈自己的过去,而对于为何来到深圳更是绝口不提,只有一次他模棱两可地提到好像有件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那是在一天夜里,望着城市上空仅有的几颗星星,他说:“泽帛,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人总要回到自己的星星上去。”
“为什么说是‘回’而不说‘去’?”泽帛问。
“因为在地球上人只是过客,星星才是人们的归宿。我们本就来自各个星球。”
“可是为什么要去那些遥远的星星呢?难道人们不会舍不得地球吗?拿我来说,我可不乐意离开父母、被宇宙飞船拉到月亮上。”
“我懂得你的想法,你拥有最棒的爸爸妈妈,你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家,不过,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星星深埋在你的记忆之中,铭刻在你的生命里。”
“元帅,你不会打算到星星上去吧?”
“暂时不会,有件很重要的事还没做,这件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假如有一天我失踪了,请你相信我一定是回到了属于我自己的那颗星星。”
元帅的几句话泽帛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后来的一系列遭遇让他逐渐认识到元帅的每句话都是严肃认真的。总的来说,这些遭遇的起始是德西元帅有一天傍晚外出散步未归,然后泽帛一家接到通知说他被抓进拘留所,几天后他就在拘留所失踪了。究竟德西元帅因为什么事情进的拘留所,泽帛一直没弄清楚,因为一来拘留所不允许探访,二来没人给出确切解释。泽帛跟父母去过警察局和派出所,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大人们的交谈和争吵,却能感受到警察们的态度,那就是对德西元帅的反感和厌恶。他听见警察说出的几个词语:“影响恶劣”、“团伙”,后来他问父亲那些词语表示什么,父亲没有解释,只是对他说:“儿子,德西元帅是清清白白的好人,是无辜的。”
泽帛当然相信元帅是无辜的,这使他愈发难过和担心了;当收到元帅失踪的消息,世界在他眼前顿时黯淡无光,他的心就好像遭到铁锤的猛然敲击。超新星骤现了,悲伤的乐曲风靡开来,流泪的星星、乐曲和到处盛开的花朵加倍增添了他的悲伤。
“那天傍晚德西元帅会不会真地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听完泽帛的叙述,阿耳戈问。
“他绝对不可能做坏事。”泽帛说。
“警察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的。”牛皮唐说。
“找到元帅,就什么都清楚了。”
“去哪儿找呢?那么多星星,他为什么偏偏跑到一颗谁也不知道的上面去呢?”
“必须得找到谷神星。不仅如此,我们还必须处理其他问题。”
“还有什么麻烦事吗?”
“别忘了每周的猜谜活动,如果猜不出,咱们就又要被请下船了。”
“多讨厌的活动!无聊!”
“阿耳戈,你能预测一下吗,这次我们会不会猜出谜底?”
“不,我不想再挨揍了,”阿耳戈说,“不过我要提醒你们——这句话伊阿宋大概跟你们说过——谜语将越来越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