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六星社的少年们:前往宝石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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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生命必须合唱(1)

“咱们跟上去吧。”菲比说。

“跟哪边?左还是右?”泽帛问。

“哪边也不跟,继续走中间。”将军说。

“那我们几个就脱离同胞了。”菲比说。

“首先得找到出口,这比什么都重要。”

“妈妈,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我永远支持你父亲的决定。”菲比的母亲说,“别担心,孩子,我们不会跟谁脱离开的,拿撒亚人最终会走到一起。”

“我心里觉得挺难过,好像被抛弃了一样。”菲比说,他哭了起来。将军走过去,把儿子拥在怀里,轻轻为他拂去眼泪。

“坚持走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不能不付出代价,有时候,代价还很大。”将军说。

不畏艰难、团结一致的拿撒亚人撇下自己的杰出领袖,这个行为或许可以从20世纪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的一句话中找到解释:“在充满压力的时刻,文明的面具就会被撕掉,露出普通人所具有的那种生冷人性的原始面孔。”基督教的《马太福音》是这个行为的最佳注脚:“引向幻灭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多;引向永恒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少。”20世纪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给这个行为的前因后果做出直截了当的提示:“人类社会中,大批群众是被他们中的一个人或多个人领着走的。”

在西利亚山的莽莽林海中,在那纤细光亮的指引下,将军一家和泽帛探索着看似永无止境的永恒之路。晴朗的白天,他们行走、进食、休息、接着行走;夜晚和阴雨天,他们尽量找到合适的地点支起帐篷,在帐篷底下默默企盼充塞迷宫的黑暗及早消退。岔路不时出现,对他们却毫无影响,因为在他们眼中道路是唯一的,女神克洛索无时无刻不伴随在他们左右。三匹马儿忠实地跟着他们,为他们背负行囊物品,任劳任怨,毫不懈怠。

偶尔,曼妙的声音从山中响起,就像他们在走进迷宫之前听到的那样,仿似乐器奏鸣,仿似伶人吟唱,也仿似19世纪英国诗人济慈笔下的夜莺:

“躲进山毛榉的葱绿和树荫,

放开歌喉,歌唱着夏季。”

他们驻足倾听,思索那声音究竟是如何发出的。他们能感觉到身体的疲劳被优美的自然之声轻柔掸去了,这使他们恢复生气,得以迈出轻盈而顺畅的下一步,如同诗人泰戈尔在诗篇《吉檀迦利》中所写的:

“忘记了旅行的目的,

无抵抗地把心灵交给阴影与歌曲的迷宫。”

“将军,为什么你说‘走弯路是必不可少的’?”泽帛问。他手牵洛特,踩踏着掩映在绿树下和青草间的光与影。

“只有走漫长曲折的路,人的心灵才会对现在保持知觉和留意,才能了解自己、体会到永恒的存在,进而领悟生命的含义。”将军回答说。

“所以,仅有一条通道的迷宫也是有意义的。”泽帛说。

“不但有意义,而且意义非凡。”将军说,“我们提到过的沙特尔大教堂中的螺旋迷宫,它的道路共有34个转弯,被称为‘生命之路’,教徒们相信走到终点便能获得新生,如同一直努力向上去往神明面前。生活在非洲尼日尔河河湾处的多贡人认为,螺旋运动意味着事物的守恒,宇宙的无止境延伸通过事物沿着螺旋道路的不断发展而表现出来。”

“走这类迷宫有助于人理解神明和永恒,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宗教’这个词在拉丁语中的本来含义是‘专心’、‘耐心’、‘仔细’、‘谨慎’,并不一定同神的事情有关。勇于探索迷宫的人,必然要专心谨慎,不再关心过去与未来,对他而言‘目前’就是一切,由此,永恒和神明的印象便建立起来了。”

“可是你也说过螺旋迷宫能让人迷失心灵。”

“螺旋迷宫的通路是盘旋、曲折的,走入其中的人如果缺乏专注和耐心,则不免会产生怀疑、忧郁、彷徨、气愤等情绪。”

“就像祭司、副将和旗手他们那样。”泽帛说。

“爸爸,你说的我懂,”菲比说,“每当我专心致志的时候,神明就会帮助我把事情做妥当,只要一粗心大意,干什么都不顺利。”

“走这个迷宫你是否专心致志呢?”将军问儿子。

“最初那几天没有,但是现在我敢说我很专心。也许是因为不再关心别的岔路了,也许是因为听到美好的声音,也许是因为人少清静了。真的,虽然说不清到底因为什么,我的心现在既不难过、也不慌乱,既不去回想从哪边来的、也不关心去往何方。我知道身在迷宫,可是我没有一丝担心,对此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奇怪。”

“难怪你一天到晚劲头十足,比马走得还快。”菲比的母亲说。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为单调密林增添了活泼的气象。

“当一个人专注于当前的时候,他的心思将变得灵敏,能觉察到平时觉察不到的、细致的东西,他的智慧因而增加了。一个人有多专注、多细致,这人的智慧便有多高,神明的旨意就呈现在最细致最精微的地方。”将军说。

“我完全明白了,你说的每个字我都理解得清清楚楚。谢谢你,将军!”泽帛说。

“不必谢我,你愿意并且能够理解旁人的话,是因为你理解了神明的旨意。”

“我也能理解!”菲比说。

“当然,我的孩子,神明会眷顾每一个不懈努力的人。”

“现在我浑身轻松自在,就像卸下一个大包袱。”泽帛说。

“包袱?什么包袱?”菲比面带好奇。

“一下子讲不清楚,我想大概是小鹿伦巴的往事吧。”

“哦,原来是这件事,每次你提起的时候都伤心悲痛,我看得出来。”

“不会再有伤心和悲痛了。”泽帛说,他大大的双眼明亮清澈。他曾受到伤害,曾经品尝过心灵的苦恼,他的眼睛也因此蒙上细微阴影,现如今,就像薄雾被风吹散,那阴影遽然消失了。“伦巴是我的朋友,永远是我的朋友,但我不再为过去感到伤心了。”他说。

“你还恨不恨那些偷猎者?”

“不,我已经原谅了他们。”

“记得爸爸说:人人需要宽恕,既宽恕别人,又被别人宽恕。”

“我想,如果不能关注当前、不能认识到永恒确实是存在的,就不太可能宽恕别人。将军,我说得对吗?”

“说得太好了。”将军说,“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泽帛,身为中国人,你知道自己的祖国为什么叫‘中’国吗?”

泽帛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确切地说,他没想过这是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指它处在什么方位、或是什么地域?”他说。

“多数学者是这么解释的。”

“正不正确呢?”

将军没有直接回答。“都说中国有过悠久伟大的古代文明,是吗?”他问。

“是的。”

“简单地用所处的地域或方位给祖国命名,这样的文明能否叫‘伟大’文明?”

“不能,”泽帛说,“父亲对我说过,地名反映了生活在那地的人的文明程度。”

“再者说,就算为了表示国家所在方位,也应该说‘某某’之中,不能简称‘中’国,它在语义上不通。如果只用作一般地理意义上的泛指或代称,比如‘南国’,问题还不太大,因为‘南国’指的不是某国名叫‘南国’,而是泛指‘位于南部的地方’或‘国的南方’。如果‘中’表示方位或区域,就不能用‘中国’二字指代具体的国家。”

“会不会这个词就是一般意义的泛指?古代没有任何一个朝代的正式名称叫‘中国’。”

“虽然没有名叫‘中国’的古代朝代,可是大多数时候,在政府文献和学者文章里面,这两个字的含义无比清楚,指的就是当时的整个国家。在提到自己祖国的时候,如果使用泛指,那么这个泛指应当或庄严、或深刻、或华贵,此时泛指其实变成了别称。没有任何认可祖国、对祖国具有归属感的人会使用意义浅薄的泛指来称呼祖国。”

“‘中’字如果不是说方位和区域,又说的是什么呢?而且,它跟我们本来讨论的‘永恒’、‘关注’、‘当前’的话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只要耐心些,就会发现关系何在。”将军说,“关于‘中’字的含义,还有第二种见解,认为是某种做事方法,用解释者的话讲,叫‘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偏不倚’,他们还造出一个奇怪的名词,叫做‘中道’或‘中正之道’。”

“中道?不明白什么意思。”

“不止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事实上,这种讲法的含义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明白,因为讲解的人本身就没讲清楚。很可能,这些人的真实看法是认为‘中’指的是模糊不清、粗糙、推脱、敷衍、漠然、简陋。”

“如果讲不清楚,就说明讲解人自己也不懂。”

“有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泽帛,你相信不相信历史书上的评价:中国是文明古国,曾有过光辉灿烂的文化?”

“我相信。”

“假如前面列举的对于中国的‘中’字的认识是正确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古代文明是可疑的,古代中国人不但无法同希腊人、埃及人、巴比伦人、罗马人、犹太人相提并论,甚至连某些野蛮人也比不上。”

“你怀疑中国的古代文明吗,将军?”

“不,跟你一样,我深信中国曾出现过高度发达的文明,中国古人具有高超的、不比任何人逊色的智慧。”

“那么‘中’字的真实含义究竟是什么呢?”

“中国的‘中’,指的是人的内心、内在、心灵,它不是形容词、不是副词、不是介词,而是名词,‘中国’的意思就是关注内心的国度。”

“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在中国最早的历史文献《古文尚书》中,古代的舜帝告诉大禹说:‘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意思是要努力关注内心,在精微的地方发现永恒,‘中’便是由此而来。使用‘中国’这个词汇称呼祖国的人,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哲学家,因为这是第一流的思想。

“基督教的《路加福音》中有这样的话:‘上帝之城就在你们的心里。’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过:‘只有当你检视内心深处时,你的视野才会变得清晰。’古罗马哲学家爱比克泰德也说:‘必须全神贯注于一件事,真正属于你的事,没有任何外界力量能够干预的事。’这些话都表达了类似的含义。

“关注内心,就是关注内心的现实、关注世界的现在、关注永恒,这个思想可以用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歌概括表述:

“‘在一粒沙中看见世界,

在一朵野花中看见天空,

在手掌中抓住无限,

在一瞬间把握永恒。’”

“没想到中国的名称具有这么深奥的含义。”菲比感叹道。

“假如人们因为种种原因不再关注内心、当前以及永恒,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泽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