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找到了,但是踏入迷宫的人群举步维艰。他们发现自己无从把握路径,因为林中基本上没什么让人一目了然的通道,放眼望去尽是草木丛生,若想前行,唯有依赖对林木疏密程度的辨别,尽量挑拣空旷一些的地带行走,然而这种做法并非多么可靠,对于该取路何处人们的意见经常是分歧的。
“就算是迷宫,好歹有条路才行啊。”有人抱怨道。
“可不是?我看这跟随便找个地方上山没什么区别。”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没有太大的树拦住我们嘛。”
“在林子里这么个走法,难保不迷失。”
纷纭的议论声传进将军的耳朵,开始令他感到一丝担忧。他不免有些奇怪,自己的担忧究竟从何而起?按常理讲,即便后面还需要翻山越岭,可是同此前的迢迢征程相比,剩下的路短得微乎其微,他甚至已经可以闻到从拿撒亚平原飘散过来的、故乡所特有的气息和味道。距离祖国不过一山之隔,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担心呢?“或许,是因为自己过于兴奋和激动了。”他这样安慰自己。然而,他越是想安慰自己,担忧之情反倒越强烈,这位一向意志坚定的统帅渐渐有些心烦意乱了。
“将军,不是说迷宫的路线很简单吗?”祭司问。
“就没看见有明显的路线。”副将说。
“咱们是不是弄错了?”旗手说。
“前头该朝哪儿走呢?左右两边的空当儿差不多大小。”菲比说。
将军停下脚步,打量前方。是呀,该向哪边走呢?他思忖着。跟在他身后的漫长队伍也停了下来。其实,他们并未走多远,后边还有相当多的人马没进入迷宫。此处坡度平缓,他们却无法骑马行走,丛林和杂草不容许骑手们一展风采,拿撒亚人在自己的边境上束手无措了。幸而,在那个夏天光临西利亚山的不光是这座山脉的主人们。
“迷宫的确有路线,你们看!”来自深圳的少年突然喊道。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菲比忙不迭地转动脑袋四下查看。
“我也啥都没瞅见。”副将满脸疑惑地说。
“看地上的光,那道细长的白光!”泽帛说。
人们按照少年的指示留神观看,果不其然,一道光亮映射在林间地面上,虽不宽绰,却极其清晰,向前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看上去就像公路上的行车指示线。
“奇怪,这么明晃晃的亮光我为啥就没注意到呢?”菲比问泽帛,“你是怎么发现的?”
“母亲开车的时候常给我讲解路上的各种标志,叫我细心观察。可能是我把这里当成车道了。”
“要不是你提醒,估计我永远也看不见。”菲比面带钦佩之情。
也难怪拿撒亚人看不见,山中到处光影斑驳,归心似箭的人们哪会想着辨别影子的不同之处呢?汽车和现代交通规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陌生事物。
“没有足够证据断定这道光就是迷宫路线。”祭司抱着怀疑态度。
“有。”将军说,“还记得石碑上的纺锤吗?古希腊人认为那个纺锤就吊挂在一道光线的末端。照柏拉图的说法,那道光‘自上而下贯通天地,颜色像虹,但比虹更明亮更纯净,乃是宇宙的枢纽,统领万物的命运’。”
“这种光亮靠山林本身无法自然成形,明显是人为的,它一定同迷宫有关。”旗手说。
“毫无疑问,它就是先辈们为迷宫设计好的指引路线。”副将说。
“是路线,却未必是指引路线。”将军说。
“这话怎么讲?”副将不明所以。
“它告诉我们通道的位置,该怎么走恐怕还得靠我们自己决定,否则就不成其为迷宫了。”
“还是不太明白……一直沿着它走不成吗?”
“如果白光始终只有一道,当然可以。”
“你是说,它将会分岔?”
“不是没有可能。”
“据我所知,有种迷宫只有一条路,”祭司说,“比如始建于12世纪的法国沙特尔大教堂,在它中殿的地板上就有这样一个螺旋形迷宫,有一个入口、一条路、一个出口。”
“对啦,都说咱们这座迷宫路线简单,兴许一路走到底就是出口了。”副将说。
“那样最好,不过,‘路线简单’只是上一句,别忘了还有下一句。”将军说,“到达终点之前,我们不会知道有几条路径的。”
听了将军的话,人群一阵沉默。鲁亚将军何时变成一个悲观的人了?他的这种态度还真不多见。然而,事实证明,将军的预想是准确的,登山者走了大约两三个小时之后,引领他们的标记第一次出现了分岔,一根光亮变成三根光亮,中间那根同本来的方向差不多形成一个直角拐弯。
“往哪边走呢?”
“不好判断。”
“找找看有没有路标一类的东西。”
拿撒亚人拨弄着草棵、灌丛,连附近的树木也检查个遍,结果一无所得。将军的话应验了,怎么走要靠他们自己决定。有人说应当选择左边的路线,有人说要走中间,有人说走右边,还有人说干脆抓阄决定算了。在林荫的遮覆下,人声嘈杂,走在登山队伍最末尾的一个人也知晓了他们面临的窘境。受惊的斑鸠和颧鸟发出慌乱啼鸣,成群结队飞离了藏身的树林。
“走迷宫总要有些方法,不能胡走一气。”副将说。
“古希腊神话中,雅典王子忒修斯是依靠线团进出迷宫的。”旗手说。
“我家里有这本神话书,我不喜欢那个故事。”泽帛说。
“为什么不喜欢?”旗手好奇地问。
“故事里的王子不勇敢,而是很凶残。”
“是呀,确实凶残。”旗手想了想,说道。
“咱们可没有太长的线。”菲比说。
“用不着线团,”沉思着的将军开口说道,“走中间那条路。”
“有什么根据吗?”副将问。
“没有确实可靠的根据。”
“将军,我们应当谨慎从事。”祭司说。
“是呀,人马这么多,一旦走错路,想后退都难。”旗手说。
“走中间的路,前进!”将军坚决有力地发布命令,然后第一个迈出了脚步。他的同胞们虽然心存疑虑,可是对于首领他们信任有加,自打离开赫卡亚以来,正是鲁亚将军带领他们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人人知道,这位可敬的领导者从未犯过错误。队伍在将军后头缓慢跟进了,经过岔路的人无不猜测另两条光亮通向何方。
泽帛心里泛起嘀咕来了:将军是否有些武断、也有些独断了?作为一个迷宫小专家,他完全了解走错路径的后果。眼前的迷宫不同于纸上游戏,迷失其中的可能性实在不小。
“将军,你说没有确实可靠的根据,可是你的选择总不能没有理由呀。”他说。他紧跟将军走在最前头,领先其他人一大截距离。
“理由当然有,不过不足以让人信服。”
“能说说是什么理由吗?”
“好的,泽帛,没什么是不能对你说的。”将军说,“你知道哪种迷宫路线最简单吗?”
“是不是弗伽祭司提到的螺旋迷宫?”
“对,正是螺旋迷宫,不管从起点到终点绕多少弯,通道始终只有一条,只要顺着走就行了。”
“我玩过的迷宫游戏没有哪个是只有一条道的。”
“你玩的那些游戏的目的是尽量引诱人们走死胡同、迷失方向,从而让他们体会到智力活动所带来的乐趣。”
“只有一条通道的话,不能叫做迷宫,它没法叫人迷路。”
“虽不能令人迷路,却能令人迷失心灵。”
“我听不懂。”
“终究会懂的,”将军说,“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懂了。”
“螺旋迷宫跟‘命运的合唱’有什么联系呢?我们才经过了一个岔路口,路不止一条。”
“根据传说,这是个路线简单的迷宫,所以在遇到岔路之前,我一直在想它会不会是个螺旋迷宫。”
“看起来不是。”
“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只要出现岔路,不论有几个岔路,都不能说它路线简单,是吗?”
“那倒是。”泽帛点头认可。
“从这个角度说,设想它是个螺旋迷宫就合情合理了。”
“可明明是有岔路的呀。”
“有几条岔路?”
“一条分成三条。”
“为什么是三条?而不是两条、或是四条、五条?”
“大概是设计师随意构造的吧。”
“泽帛,你忘了,如果随意增添线路,迷宫就复杂了。况且,你想想看,在树木之间造就像路一样不断延伸的亮光,容不容易做到?”
“很不容易做到,”泽帛说,“我一路都在想地上的亮光是如何形成的,就是想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只能赞叹前人智慧的不凡。”将军说,“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复杂工程,设计者和建造者绝不会随意而为。”
“懂了,构造岔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为什么是三条我说不上来。”
“想想入口处的石碑。”
“命运三女神,”泽帛眼睛一亮,“你是说岔路跟命运三女神雕像有关?”
“女神有三位,岔路有三条,这不是巧合。”
“它们会不会是一一对应的?”
“说说看,怎么个对应法。”将军带着鼓励的口吻说。
“最右边的女神阿特洛帕斯对应最右边的路,中间的克洛索对应中间的路,拉赫西斯对应左边的路。”
“如此对应是顺理成章。”
“弄清楚为什么岔路有三条,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选择哪位女神了。”
“一点儿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