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白天很快就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晚上,光线晦暗不明,他们无法继续工作,躺在枝干上休息的时候,他们感觉到后背和脖子因为一整天的紧张活动酸痛不已。黑暗中,泽帛听见叶片和果子落下的簌簌声,听得见鸟类入睡前的慵懒低鸣,听得见空旷的流水声,还听得见沉睡者的鼾声,那是巫师,他一躺下就立刻打起鼾来,发出震天轰响,让泽帛一个劲担心他会把树上好好的果子给震落了。
“你以前有没有在树上睡过觉?”旗手问泽帛,这个体型瘦长的人精力旺盛,身体的劳累没有使他变得困倦不堪。
“睡过,在林区的时候父亲和我搭建过一个树屋。”泽帛说。
“我还是头一次在树上过夜,这感觉挺奇怪。”
“怎么奇怪了?”
“就像是有许多人在看着我们。”
“也许白天看了太多长着人面的无花果了。”
“也许吧。没曾想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
“世界太大了。”
“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我们理解不了,可能绝大多数事情我们没法理解。”
“咱们还在彩虹上骑马奔跑来着。”
“一辈子忘不了。”
“巫师没有白来,帮了不少忙,连喂马的草料都事先准备好了。”
“还是要防备着他,他不是什么善类。”旗手压低声音说。
“嗯,”泽帛说,“你看咱们能不能找到果子?”
“不好说,但是我知道应该继续找。”
“我也这么想,真希望天马上就亮。”
“你说的树屋建起来困难不?”
“有些复杂,父亲和我忙活了两周。”
“等回到拿撒亚,我也要带儿子一起建个树屋。”
“你儿子多大?”
“四岁。”
“在孤峰堡吧?”
“是的,同他妈妈在一起,可怜的小家伙,见到我的时候直往妈妈怀里钻。多可爱的小男孩呀,不认识自己的爸爸了。”
听着旗手的叙述,泽帛想念起自己的父母来了。此刻他们在干嘛?看书?或者看电视?散步?还是在打球?泽帛在家的时候,从吃完晚饭到上床入睡这段时间,通常安排有丰富的家庭娱乐活动,有猜谜、数学竞赛、趣味外语、踢毽子、桌上足球、打牌、歌咏比赛、拳击,等等。有段时间的活动是跪在地板上用膝盖行走,看谁走得快,泽帛给这项活动取了个名字叫“跪爬”,基本上每次跪爬比赛的冠军都是他,因为他一点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觉得膝盖疼痛。现在自己不在家,他们会不会两个人比赛跪爬?会不会来场对歌大赛?或是一边走路去水果店,一边玩最普通的成语接龙?他们一定不会知道他们的儿子正安卧在一棵神秘的树上。“爸爸妈妈,我多么想你们!”泽帛心里默念着,他的眼圈湿润了。
“离拿撒亚还有多远?”他问。
“没多远了,一旦救出同胞,很快就会到达。祖国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那么说,树屋开始修建也为期不远了。”
“为期不远。”
“可你的儿子只有4岁呀,能带着他一块儿建吗?”
“哈哈,在我看来他可是个男子汉啦,你不知道他的小手有多结实!”
伴着愉快的交谈,俩人很快进入梦乡。空气清新,夜色怡人,他们在无花果树茂密的枝叶间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天刚蒙蒙放亮,三人就起身工作了,干粮也不吃,一门心思寻找那枚果实。在美妙的黎明时光,光线带着勃勃生机照进树梢,满树树叶焕发出五彩斑斓的柔和光彩,形状可爱的无数无花果就像悬挂的小灯笼一样熠熠闪烁,对此,忙碌的寻觅者们无心观赏。他们恰似几只蜜蜂,不断从一颗果子转到另一颗果子,从一段枝条走向另一段枝条。黎明来了又走了,和煦的朝阳变得强烈热情,鸟群不再啼鸣欢唱,安静地躲在叶片下乘凉避暑,这些他们也没察觉。几个人就这样一直忙到中午。他们开始坐下吃饭,他们实在太饿了。
“没看到一片叶子上写着苏拉的名字。”泽帛边吃边说。旗手没吭声,巫师苦着一张脸也不言不语。
“明天结束前,一定要找到,是吗?”泽帛问巫师。
“是的。”巫师说。
“干吗不多喊些人来一起找?咱们三个力量太小了。”
“这可是生命之树,你愿意看到自己的叶子被乱哄哄的人群踩烂吗?”
“这么个找法,跟撞大运差不多。”旗手说。
“你有更好的法子吗?我看你没有。”巫师说。
“我是没有,可我也不会要挟别人来干这件蠢事。”
“你说这是蠢事?这是为了救小娘娘的命!”
“小娘娘的命重要,被你无理扣留的拿撒亚人的生命就不重要吗?”
“朋友,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明智的做法是吃完接着干活。”
“干活?你还有信心干活吗?我看你没有。”旗手说。
这支标枪准确地击中了巫师,让他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进行回击。最后,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管怎么说,继续找,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机会。”
三个人默默吃着午餐,他们很饿,但是他们没有品尝到多少食物的美味。
“泽帛,”旗手忽然小声说道,“看你的左肩,有只小鸟。”
泽帛停止咀嚼口中的食物,慢慢把脸转到左边,他担心吓跑小鸟,所以没敢把脸扭得太多,可这不妨碍他看到小鸟的大半截轮廓。小鸟一拍翅膀,飞落到他坐着的树干上,灵巧地拣食掉在那里的食物残渣。现在他看清楚了,那是只白色小鸟,个头比家养的鸽子稍微小些,脑袋上长着好看的彩色肉冠。
“这是什么鸟?”他问旗手。
“不知道,从没见过。”
吃完树上的大餐,小鸟意犹未尽,腾空而起,呼扇着双翅竟然去吃粘在泽帛嘴巴两旁的饼渣。泽帛忍住笑,一动不动,任由小鸟为他清理皮肤表面。小鸟好像吃饱了,绕着他飞了一圈,停在他后背上,他能感觉到它在用坚硬的鸟喙啄动着围在自己脖子上的缎带。“真淘气。”他想。
突然,他觉得缎带在胸前的活结松开了,他想抓住那条绸子,可是已经来不及,小鸟衔着它一下子飞到高处。
“喂,还给我!”他站起来喊道。
小鸟浮在半空,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把绸子还给他。
“快给我呀,那可是苏拉送的礼物!”
这句话的作用立竿见影,小鸟开始往更高的地方飞去。“别跑。”泽帛在下面追赶。那抢走缎带的白色小鸟似乎不着急飞远,飞几下便回头瞧瞧追赶者,走走停停,一直把泽帛带到树的高处,在那里,它终于松开嘴,将绸子挂在树枝上,扑了下翅膀飞没影了。泽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坏东西。”他嘀咕着,朝绸子走过去。
树枝在这里变细了,数量也少了,稀稀疏疏的,枝条间露出很大的缝隙,从中可以看见下面的枝叶。小鸟将缎带挂在差不多树枝尽头的地方,走到那儿必须极小心,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滑落。泽帛几乎是一步一步挪过去的,缎带已经在他的脚边了,他蹲了下去。刚想拾起绸子,他下意识看了看枝头的树叶,他的心猛然狂跳起来。他定了定神,没错,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片树叶上鲜明无比地写着“苏拉”两个字。他又查看一旁的果子,正是他最近见过的病人的模样。
“我找到苏拉的无花果啦!”他兴奋地大喊大叫。
“什么?”他听见同伴在大树的下部问道。
“我找到那颗无花果啦!”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喊着,“在这里,快来呀!”
没一会儿,旗手和巫师出现了。“你说真的吗,孩子?”巫师的声音颤巍巍的。
“真的,就在这儿。”泽帛指了指旁边。
巫师开始慢慢向枝头这边靠拢。“放松,孩子,把果子轻轻摘下来递给我。”他说。
泽帛又看了看他们辛苦寻找的宝贝,那片叶子几乎整片都枯黄了,细碎的叶脉像是用生锈的铁丝编成的,果实瘦小枯干,他毫不费力地将小无花果摘到手,转过身,将它交给巫师。
巫师仔细看了看,然后取出一个小盒子,装好无花果,再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塞到衣服里。
“你看看叶子是怎么回事。”巫师对泽帛说。
泽帛回头去看叶子,这时他感到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他身子一翻掉了下去。他本能地伸出手臂,抓住了挂在树枝上的细长缎带,与此同时,他听见旗手发出的惊呼。他就这样悬吊在空中。
“你要干什么?”他愤怒地质问巫师。
“干什么?是你带人捣毁了我的玩具店,那天夜里我在暗中看得一清二楚。多好的买卖毁在你手里啦!我必须除掉你,小孩,有你在旁边我就使不出魔法。”
“你说的只有我才能采到果子的占卜是骗人的鬼话!”
“不这么说拿撒亚人怎么会让你来呢?你放心,功劳会记在你的头上的,但有没有人知道就说不准了。”巫师放肆地狞笑起来。
“鲁亚将军早看透你了。”
“我才不在乎呢。我要救小娘娘,还要除掉你,别的我都不在乎。”说着,巫师一点点靠近了。
“离泽帛远点,你这个混帐东西!”旗手也在走过来。
“省省吧,等收拾完小的,我准把你变成一只乌鸦。”巫师恶狠狠地说,他离泽帛越来越近,眼看就能触碰到缎带了。
泽帛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应对。他望了望下方,一样是枝叶稀疏,这是远离大树主干的外围,如果掉下去,很可能不会遇到太多遮拦,一直掉到地上。显然,巫师打算划破绸子,他已经在那么做了。怎么办?怎么办?
“走开,你们这些笨鸟!”泽帛听见巫师说。他扬起头,看见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群鸟,把巫师围在当中,用嘴啄他、用爪子抓他,此外还有更多的鸟源源不断加入到攻击者的队伍。巫师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他脸上开始流出血来。他气咻咻地朝一只鸟挥拳猛打,这个动作让他失去平衡,“啊”的一声、极不优雅地也从树枝摔下来,可是灵巧的巫师居然抓住了树枝,同泽帛一样悬在半空。他身上有件东西被甩了出去,向下掉落不见了。
“我的无花果呀!”巫师凄惨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