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生命之树的勇士们启程出发了,这是个三人小队,队员包括泽帛、旗手和巫师。临行前,将军拥抱了泽帛。“提防巫师,别离开旗手太远。”他说。
“放心吧将军,我会小心的。”泽帛说。对于巫师,他能观察到这个面目可憎的人流露出的对于此次探险的坚定意志,同时,他也隐隐感觉这位旅伴别有用意、图谋不轨。“不管怎么说,他愿意一起去生命之树,说明他有爱心、也是勇敢的。这并不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恶人。”泽帛想。
三人离开孤峰堡,沿山谷中的大路骑马前行。雾气已经像冰桶里的冰块一样融化了,一缕一缕飘散在枝头林间,或是在山坡上同露珠似的云朵萦绕缠结到一处。雨停了,但是天空布满细碎白云,几乎看不到太阳,偶起的凉风吹落松树和云杉枝叶上的雨水,洒在从山谷经过的旅行者的脸上和脖子上,使人感到清新舒爽。上午时分,森林湿润幽静,在明丽的阴晴不定中传来阵阵畅快鸟鸣。
“拿撒亚人在孤峰堡里面怎么样?”泽帛问旗手,“他们是被关在监牢里吗?”
“不,椰坦领主给他们分派了居住的房屋,对他们不算苛刻。”旗手说。
“这个领主也真奇怪,先是救济别人,然后又把人家扣留不放,像是强迫别人做他永远的客人。”
“他没主意,被黑心肝的家伙给教唆了。”旗手说。他没指名道姓,他的话语却像标枪般指向明确。泽帛拿眼角瞄了瞄巫师,巫师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谈话,面目阴沉,坐在马背上冥思苦想着什么。他从头到脚穿着黑色衣物,连乘坐的马也是黑色的。
“你们的同胞没遭遇虐待,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泽帛说。
“是这样,感谢神明。”
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下了马,离开大路,牵马走上一座山丘的顶部。“现在能看见那棵树了。”巫师开口说道。
在距离他们几里远的地方,赫然有一样东西立于天地之间,或者更确切地说,把天和地连了起来。那是棵树吗?假如不是因为巫师提醒,根本不可能想到是一棵树,更不可能知道是棵无花果树。从所占面积来讲,这一棵树便相当于一块森林,骑马围着它转一圈至少得花大半天。看不见树冠,因为树的上部全被天空中的云彩遮蔽了,在云彩上方还有多高无法判断。这与其说是棵树,还不如说是座巨型建筑,它太高、太庞大,唯一能让人把它跟树联系起来的,是它蓊郁苍翠的颜色。
“我的天,跟它比起来,地王大厦就像一根牙签!”泽帛说。
“不,像两根。”巫师说。
泽帛忍不住乐起来,他想起那座大厦顶上的两个细长塔尖。巫师的幽默感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不继续朝前走,而非要来到这个山丘上面?”旗手问巫师。
“朝前走?你想一直稳稳当当走到生命之树?”巫师反问道。
“你不想?”
“不想。”
“没想到你是来看树而不是去树上采果子的。”
“愿意送死的话,我不拦着你。”巫师和旗手互相用言语扔着刀子。
“为什么朝前走就是送死?”泽帛问。
“因为它生长在河中孤岛上。”巫师把领主的描述重复了一遍。
“我们总得靠近树呀,不能老是停在这儿。”
“现在只能停在这里。”
“在这能做什么呢?”
“等。”说完,巫师又沉默起来,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泽帛和旗手猜不透这个古怪的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索性不理他。他们把马拴好,离开巫师远远地坐下,静静打量远方那株大得可怕的参天巨树。没过多久,他们听见巫师说了声:“上马,快!”
“去哪儿?”泽帛问。
“当然是去生命之树。”说着,巫师骑马向山丘下跑去。泽帛和旗手赶快上马在后跟随。
“怎么去?”泽帛高声问巫师。
“看看天上有什么。”巫师说。
遮住天宇的碎云多半已经散去无踪,温婉的阳光接替了雨雾,将空气照耀得像水晶一样清澈透亮。差不多在天空正中,一道颜色浓烈的彩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构建成形。
“有彩虹。”泽帛说。
“我们就从彩虹走过去。”
“你说什么?”泽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清楚彩虹两头没有?”巫师说。
泽帛又抬头观察了片刻。“看清楚了,”他说,“一头在我们右前方的树林里,另一头在生命之树里。”
“对,我们现在赶去右手边的树林,从那里走上彩虹。”
“走上彩虹?从一头走向另一头?”
“是的。”
“你疯了?那是彩虹,不是一座桥。”旗手说。
“对呀,巫师,你常常想出这么了不起的主意吗?”泽帛说。
“抓紧时间,彩虹不会等我们太久。”巫师不加辩解,只是不断催促着旅伴和自己的马匹。“驾,驾!”他喊着,率先跑到树林,泽帛和旗手眼看着他一点没减速地冲上彩虹,就像冲上过街天桥又长又缓的斜坡。他俩迅疾地跟着冲了上去。
让泽帛没想到的是,这座天空之桥踏实坚硬,虽然看不清桥面是用什么铺造而成,可是骑马跑在上面比跑在沙滩和草原上都更加稳当。彩虹不是多宽阔,不过就算3匹马并排行走也富富有余。它的弧度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弯曲,马匹奔跑得毫不吃力。如果说有什么让人不太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它的高度。泽帛瞥了一眼下方变得低矮起来的群山,赶紧又把目光挪回到前面行进的方向。“要是在左右两边加上护栏就更好了。”他想。
“加速,快跑,”巫师喊道,“彩虹要收起来了!”
果然,彩虹两头正在一点点销蚀,就像被成群蚂蚁啃食着的树干,在生命之树那一端,彩虹和树之间已经出现了不断扩大的空隙。好在,骑手们距离终点没多远了。
“打马冲刺,跳到树上去!”巫师喊着,转眼之间离开天桥腾空而起,后边两人紧接着纵马跳了过去。他们稳稳地落到树上。
“好样的,洛特。”泽帛用手掌蹭了蹭小马的脑袋。最后那一下跳跃非常完美。
他们刚刚走过的长桥几分钟便消退得干干净净。“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疯了,不过我倒是因此感觉挺开心。”巫师冲着旗手说。
旗手一时找不到回击的有效武器,直瞪眼,泽帛捶了他一拳,朝他扮了个鬼脸,他也就愉快地笑了起来。
巫师掏出几个布袋,分别把三匹马的嘴巴包住。
“这样一来,就能避免损伤生命之树了。”
“咱们已经到了树里,现在,怎样找到苏拉的叶子和果子呢?”泽帛问,“这树上的叶和果多得不计其数。”
“不知道,耐心找吧。”巫师说。
“一片一片地找?”
“一片一片地找。”
“不到3天的时间,这样找能找到吗?”
“必须找到。”
他们来到的这棵树确实非同寻常。它体积巨大,在其间骑马奔驰绝无问题,但它的叶子、果子和普通的无花果树结出来的一般大小。有不断剥落的叶和果,纷纷扬扬向下飘落,也有柔嫩的新叶和新果在大树的各个地方不停冒出来。树的纵深很深,泽帛他们骑马走了很久才看得见树的主干,然而即便在这离外围很远的中心位置,也有阳光照得进来,仿佛在大树顶部靠中间的地方开凿有像图书馆那样的采光天井。枝干上溪水流淌,枝叶间无数飞鸟停栖鸣唱,好些鸟泽帛无论在动物园还是在百科全书上都没见过。
“快看,叶片上有名字,”泽帛说道,“每片树叶上都有。”
“果子也不一般。”旗手说。
泽帛贴近长在枝头的无花果去看,是的,简直太不一般了,每颗果子上都有人脸的模样,就像一枚枚小小的人像雕刻。其实,进一步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无花果表面是平滑的,没有塑像那样的突起和凹陷,那些人类的面孔也许是依靠果皮的颜色和光泽形成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它产生逼真的立体感,人像的性别、大概年龄、肤色都一目了然,甚至脸上的表情也看得出来。更奇妙的是,那些表情好像是发自真人,是变化着的。
“还有声音呢。”旗手又说。
“什么声音?”
“你把耳朵凑近无花果听听。”
泽帛听见了,有的无花果里面传出歌唱,有的传出欢笑声,有的是吵闹,也有的是哭泣。这些累累果实各不相同,每一枚都像一个单独的世界,有它自己的相貌、它自己的表情、以及它内在的独特声音,可是,它们又统统是由同一棵树生产出来的,具有同一根脉、同一源头,它们的生长也依赖同样的阳光和水分。身处仿佛具备灵性的叶、果之间,三个人对这棵大树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像泰戈尔写的那样:
“看着摇曳的树枝,
想念着万物的伟大。”
树叶上对应着人名,果实上带有肖像,如果遇到代表苏拉的无花果,识别出来就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叶子和果实太多了,世界上有几十亿人,这就意味着树上有几十亿片叶子、几十亿颗果子,从中找寻一片,实际上跟大海捞针是一回事。他们曾经思考过果实的分布是不是存在某些规律,比如说按照年纪、性别、名字分类排序,假如真的存在这种规律的话,那么他们的工作量就会大大降低。他们的探索终究失败了,无花果这一颗那一颗,随心所欲生长,总结不出一点儿规律,最后他们的做法只能是挨个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