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了缥缈殿,殿外的幻阵也都被回来的南梦重新摆布了下来。
采采站在若隐若现的缥缈殿前,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感慨,自己不过才离开不知几天,重回缥缈殿却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了,看到这虚幻的缥缈殿,采采心底还扬起了浓烈的归属感,自己许久没有见到南梦了吧。
“姑姑,怎么站在殿前不进来?”
南梦胖胖小小身体从幻阵中闪现,软绵绵的声音在采采耳旁响起。
闻言,采采会心一笑:
“姑姑只是好久不曾回来,再次站在这里,难免有些感触。”
采采说完,南梦便换上满脸担忧地神色,
“姑姑在殿君处一切可还安好?姑姑不知道,你离开那日南南想要去政殿看望你的,谁知却被殿君挡回来了。”
采采并不知道还有这出,正想要想要告诉南梦自己在芣苢身边总是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但又在触及到南梦担忧神色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换上了灿烂的笑容:
“姑姑当然还好了,殿君也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
只是南梦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采采差点倒地,
“也是,姑姑本来就是殿君的未婚妻子,魔界未来的夫人。”
未婚妻子?魔界未来夫人!
罢了,采采觉得自己还是得找机会跟芣苢解释一下这个婚约的事才好,自己可不能有两桩婚约。
“对了,南南,你知道哪里还有‘生生绝’吗?”
采采突然想起自己是要帮芣苢找药材来着的。
“姑姑问这个做什么?”
南梦好奇道,采采眼光一闪,
“姑姑只是觉得那花生得好看,想要再采几朵装饰一下。”
她可不敢跟南梦提起芣苢受伤需要“生生绝”来,毒誓虽经过自己的周旋降不到自己身上来,但芣苢就会先灭了她,如此还是守口如瓶为好。
“哦,”南梦敛去眼中的疑惑,继续道,“魔界虽有‘生生绝’,但它绝大部分都生长在弥漫着瘴气的雾瘴峰下,魔族人进入雾瘴峰便都会魔气全封,被瘴气侵体,继而神形俱灭,连生命之树万年轮回都进入不得,姑姑千万不要去!”
南梦紧紧抓住采采的裙角,似乎怕采采就此消失一样,那份担忧直达眼底。
采采心中一暖,伸出手在南梦的脸上捏了一捏,
“南南放心,姑姑很爱惜自己的命的。”
但采采却心下想着,对付瘴气这种死物,蒙上口鼻便好。
暗暗打定主意找个时间偷偷溜到雾瘴峰去看看,自己要是没有找到“生生绝”,指不定芣苢会怎么样呢,虽然看在南梦的面上,不会一掌解决了自己,估计也会直接把自己扔到那什么劳什子雾瘴峰下去。
与其都免不了要下去走一趟,还不如自己做好准备再下去。
“姑姑,清风前些时间来过缥缈殿,姑姑你看……”
采采不禁面露疑惑,出声问道:
“清风是谁?”
“柔荑……”
一个温柔的男声在采采身后响起,声音中是止不住的落寞,但也夹杂着淡淡习以为常。
采采怔楞地转过身去,动作机械呆滞。
落入眼里的是一个颀长的身影,显得特别感伤,眉间的落寞显露无遗,目光也是暗淡的,虽是一身黑色的劲装,但采采却觉得此人就像是冰雪中一朵孤寂地盛开了万年的雪莲,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瞳孔,更显孤寂。
“清风,你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了?”
南梦适时开口,打断这极度压抑的沉默。
“死小孩,你就不能少说一句吗?”
说完,清风不知道何时幻化出一柄扇子,自命风流地摇起来,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戏谑的眼底隐藏着的深深的落寞。
采采无语望天,原本是带着淡淡忧郁的雪莲,顿时化身成为人界的纨绔公子,一脸的自负,这画风也转换得太快了吧。
“我这是来找采采妹妹的。”
清风将手中的折扇收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南梦觉得自己要喷他一脸口水,他自己都大现在的姑姑多少岁了,亏他还能“妹妹”地叫出口。
但细细想来也没错,自己还叫她姑姑呢,可这不是直接承认自己的辈分比清风小吗?
南梦心里反复地纠结着,脸上的神情更是变了又变,煞是好看。
“采采妹妹要不要跟我去走走啊?”
清风并不管南梦心里那点小九九,而是继续向采采靠近着。采采想了一下,自己确实需要找个人带自己熟悉一下魔界,尤其是得找找雾瘴峰怎么去,眼下清风便是一个好机会,当下采采便满口答应下来。
等南梦从自己的纠结中回过神来,清风和采采早已经不知所踪了,只留下南梦一人独自在原地气得跺脚。
“这里是什么地方?”
采采望着眼前的大片湖水,明媚的阳光铺在水面上,微风轻抚,阳光便被切碎,泛起阵阵微光,偶有几只鹈鹕飞来,一个俯冲,将游动着的小鱼带水捞起,然后迅速掠过水面,只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波渐渐向外扩散着。
“采采妹妹果真不记得了,”清风敛去脸上又不觉显露出的感伤,继续说着,“不过,不记得也好。”
“清风,我……”采采欲言又止。
而清风并不想知道采采说什么,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怕的,怕三百万年前的场景重现吧,那时候他第一次带柔荑来这块地方,将要表明自己心迹时,却还未开口,柔荑便笑着告诉他,她爱上了芣苢。
三百万年间,他忘记了很多事,但他却没忘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他更忘不了芣苢沉睡时那日柔荑的决绝,那份执念,只因发现自己并不是芣苢真爱,便自毁元神而去,
若不是他拼着耗尽几乎毕生功力,将柔荑残存的神识送入生命之树,只怕是自己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他用尽生命去守护的人。
三百万年来,他一直背负着那段沉痛的记忆,将自己折磨得惨不忍睹。
“采采妹妹不必说什么,现在只是简单的出来玩而已。”
清风将自己的心隐藏得非常好,三百万年前的柔荑未曾发现,如今已身为一介凡人的采采自是更加不会察觉。
说罢,清风便走向一旁,折下两枝较粗的树枝,指尖运气,凭空把树枝的一段削得尖锐无比,动作十分娴熟,仿佛这件事情他已经做了很久了,但事实也是如此。
清风处理好树枝以后,便递给了一旁看自己削树枝看得津津有味得采采一支:
“不知道采采妹妹会不会在湖中插鱼。”
清风记得自己第一次将树枝递给柔荑时,柔荑当时惊诧的表情,总是追问着这用来做什么,而自己教她从湖中插鱼,她学了老半天都没有学会,
最后使小性子,索性捻了一个诀,便将湖中大半的鱼打得翻到水面来,自己再用树枝去插了几条上岸。
想到这里,清风不禁面露出淡淡怀念。
“这个谁不会!”采采接过清风手中的树枝,“我当年还跟绫儿一起插过家中后花园鱼池里的鱼呢,一插一个准!”
这回便轮到清风讶然了,他不曾想到今生的采采会懂得这些。
也罢,采采只有在薛然不在家的时候惹各种乱子,翻墙、爬树、掏鸟窝、下塘摸鱼各种在行。
但一旦薛然在家,采采就会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先前的混世魔王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温婉的闺阁小姐。
不过那是极少数时候了,薛然大半时间都是在打理外地的一些生意,平时很少在家。
言毕,采采便捋起衣袖,找了根牛筋草绑着,裙尾被她提起来,随意绑在腰间,脱下那双淡粉色绣花鞋,再褪下白色的锦袜,像捋起衣袖那般将裤脚向上挽起到膝盖,露出大片肌肤,折了牛筋草系紧。
清风见状脸颊微红,她到底懂不懂得礼节,自己在魔界都懂得女子不该在人前露肌肤,她在人界长大怎么都不知道。
“清风,我抓到一条了!”
耳畔传来采采兴奋的声音,清风循声望去,采采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到湖里去了,手里拿着的那根树枝一段插着一条大约两斤重的鲤鱼,脸上是满满的自豪,眼里也闪烁着无数小星星,
半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像极了一枝出水芙蓉,采采的模样渐渐地跟瓠犀的模样重叠,清风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柔荑。
“清风,你怎么了?叫了你半天都没应我。”
采采光脚上到岸,将手中的插着鱼的树枝横在清风面前,清风霎时才回转过神来,拈起自己的纨绔招牌轻笑:
“采采妹妹真是了不得,看来我得加油了。”
“你们魔不是可以直接施放法力,干嘛还要用这个?”
采采收回自己的树枝,费力取下插在上面的鱼,随口问道。
清风一手握着树枝,一手拿着扇子有模有样地摇着,
“这样不是更有乐趣吗?采采妹妹可说是?”
“自然!”
二人在此消磨了大半天时间,采采见得日头落下,霞光铺满整个湖面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并不是魔界地界,而隶属于人界。
最后清风自然是很尽责地将采采送回缥缈殿,不然南梦那死小孩又得砸自己的罗刹殿了,回去期间还应采采要求,将她带到距离雾瘴峰边缘十里处,远远地望了一眼轮廓不甚清晰的雾瘴峰,随后便径直回了缥缈殿。
清风坚持要将采采送入殿内,却在刚踏上缥缈殿的领土时,一道蓝光直直向清风袭来,速度之快,清风赶紧推开采采,自己运功费力化解了这一道攻击。
“死小孩,你下手这么重!”
南梦冷哼了一声,从幻阵中走出,
“你活该!敢在我眼皮底下拐走姑姑!”
说罢,南梦便再次捻起诀,狠狠向清风打去,清风一个侧身,险险避过,而后往后面一闪,身影渐渐远去,但那令他讨厌的声音却从偏偏远处传来:
“死小孩,我才不跟你打,采采妹妹,我们改日再约!”
采采被清风推开后,便一直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这俩人斗嘴,知道清风离开后,南梦黑着一张小脸走进缥缈殿,采采摇摇头,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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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瘴峰。
采采站在雾瘴峰峰顶,半张脸都被一张黑色布帛遮住,活像一个夜空飞人,雾瘴峰峰顶真不愧是被称作魔界的最高处,站在此处几乎能将整个魔界收在眼底——
魔界矗立着各种密密麻麻的殿宇,血红色的冥河从中间横亘过去,硬生生将其分成两半,在观览完整个魔界之后,采采便将视线放到了眼前的雾瘴峰下。
放眼望去,雾瘴峰下被一片雾气笼罩着,底下情形根本看不清,好在这岩壁上突出不少石头,应该还是比较好攀爬的。
采采放下扛在肩上的一卷粗绳,找了棵最近的树将绳子的一端系紧,再将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间,做好这一切以后,采采将一只脚蹬在树干上,两只手使劲地向后拉扯,确认绳子不会松掉以后便缓缓地挪到了崖边。
站在崖边向下看去,采采又忍不住缩了缩脚,回过头再仔细使劲地扯了扯系在腰上的绳子,再慢慢地探出自己的脚,确认踩到的石块是牢固的才暗暗放了下心,缓缓一寸一寸地放着手中的绳子,
采采低头又看了看身下的崖壁,找到了一块合适的落脚石才再轻轻地伸出另一只脚去探,每探到一块牢固的落脚石时,采采悬起的心才会暂时落下去。
当然,并不是每块石块都是牢固的,采采伸出右脚去探右下边那块突起的石头时,刚触及到用力踩踩,那块石块便突地松了开来,直直落到峰下去了,采采被吓得又将手中的绳子抓紧了些,连忙收回右脚,另外再寻一块踏脚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采采身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被浸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紧抓住绳子的手心被勒得通红,手心开始发烧;发髻也变得有些凌乱,插着的白玉簪也歪斜着。
此时采采已经下到了一片雾气之中,只觉得呼吸变得有点困难,采采不知道的是,这雾气是自然形成,用于压制雾瘴峰的瘴气的结界,而此时她正在穿越这道结界,自然呼吸不会太顺畅。
采采在雾气中探到了一块相对较大的崖石,双脚小心地踏在上面做了短暂的停歇后便继续缓缓地向下探着,越往下周身的雾气越浓,采采感觉呼吸越困难,甚至还出现了将近昏厥的状况。
紧咬着下唇,以疼痛来使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但最后采采的体力是在支撑不了她继续往下攀爬,最后在伸出左脚探石块时,采采几乎已经辨不清石块的具体位置,只是小心地尽量伸出左脚去探,身体慢慢地向左侧倾斜,最终右脚踏在上面的那块石块一下松动,采采重心不稳,直直往下掉去。
往下掉的瞬间,采采被吓得立刻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去抓腰上的绳子,却仍旧是不断向下滑着,手心也因为绳子的摩擦,殷红的血染红了滑下的那一截绳子。
就在采采几近绝望将要放手之时,一个黑影飞快地落下,左手迅速搂过采采腰身,右手快速抓住被采采染红的绳子,借助绳子的晃荡,双脚在崖上起落着,起落了几个回合后,很快便寻得了一块比较大型的崖石,然后再几个起伏便稳稳落了上去。
采采趴在那人肩头,筋疲力尽的她费力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竟然惊奇地发现此人不是别人,竟是那变化无常的殿君芣苢!
从侧面近距离看去,芣苢的轮廓也十分地好看,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只是不知为什么采采感觉那冰冷坚毅的面庞如今却有了些人性。
“看够了吗?”
芣苢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但语气却带着点点微恼,采采顿时才觉得自己盯着他看了好久,脸颊微红,略微有些尴尬。
“殿君英姿令采采膜拜不已,何存足够之说。”
“虚伪的女人。”
芣苢虽是这样说着,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便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殿君怎会到此处?此处不是魔界人人避而远之的地方吗?”
采采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芣苢则是不答,却反问道:
“左护法明知这里危险,还来到这雾瘴峰做什么?”
“殿君难不成忘了,采采出殿门是为了什么?”
芣苢淡淡回道:
“雾瘴峰下只有瘴气,没有你要的药材。”
“但魔界的‘生生绝’不是几乎只生长于此吗?”
说罢,采采觉得原本就呼吸有点困难的自己呼吸更加困难了,周身骤升的寒气仿佛要将自己冰冻起来,
一只冰冷的手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并且越收越紧,芣苢原本有些柔和的脸霎时变得残忍嗜血。
“你说你给本君的药材中掺了‘生生绝’?”
芣苢的语气十分地冰冷,幽深的眸竟渐渐呈现出血红色,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采采的手使劲地掰着芣苢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但却都只是徒劳,能吸进肺间的空气越来越少,而且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往外突起,采采想要开口解释,却因为被掐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眼眶中再也憋不住的两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滑到了芣苢的手上。
芣苢在触及到那两滴眼泪时,顿时觉得周身的因雾瘴峰环境带来的不适逐渐消减了,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去,自己方才怕是中了些许瘴气。
迅速松开掐在采采脖子上的手,但目光却在触及到采采额间的突起的青筋与脖子上的勒痕时,眉眼中并无多少歉意,
第一,魔君不需要歉意;第二,这该死地女人让自己喝下了“生生绝”。
“你知道‘生生绝’为何物吗?”
采采刚缓过气来,便闻得芣苢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这“生生绝”难道还有其他问题?采采只得摇了摇头,
“采采只知道它是唯一能生长在魔界的花,给南梦服下时也没有出现问题,而且南梦的伤还痊愈得更快,采采才斗胆给地殿君服用!采采绝不是他界探子,更没有人指使,万望殿君明察!”
芣苢眼神复杂地看了采采一眼,难怪自己这几天总是觉得有些不一样,更重要的是自己竟然还会在神识探到采采有危险时,便立刻赶到雾瘴峰救下采采,自己明知一旦下到雾瘴峰结界便会法力尽封,却仍旧还是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生生绝”搞的鬼。
早已听得三百万年前柔荑因为自己自毁元神而去,可能是自己对柔荑有愧,才会对今生的采采生出这么些不同吧!
“歇够了么?歇够了就继续下去。”
采采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底的恐慌霎时散去,心下明了芣苢这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便迅速回道:
“采采无碍,只是殿君为何不直接捻诀上去?既然‘生生绝’对殿君无益,那不要便也罢。”
芣苢却是便解开系在采采腰上的绳子系在自己身上边答道:
“雾瘴峰具有结界,魔族下到结界自会法力尽封,与凡人无异,本君幸得有宿世醉护体,挡去不少瘴气,先前却仍有部分入体,激发出身体的魔性。”
“‘生生绝’虽是调养受损魔灵的圣药,但魔族人一般不回去碰它。”
采采很聪明地没有去问为什么魔界中人不去碰,她直觉自己知道得越少才越好。
芣苢见状,赞赏地看了采采一眼,看来她在这期间懂得了不少。
而后二人再无言语,只有芣苢搂着采采的腰身,吊着绳子在崖上起伏着,不知又滑下了几多丈,二人身边的雾气才渐渐淡去,采采才感觉自己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点。
下方的平地已经清晰可见,却仍旧与他们距离着千百丈。
芣苢又找了块较大的崖石,借助绳子将二人荡过去,歇了会儿,便继续向下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