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魔界。而芣苢却只是转身往已修缮完毕的政殿走去。
“又来到这儿了。”
采采将头上的凤冠扶了扶,再将身上的喜服掸了几下,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模样。
芣苢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什么,便又继续走了进去。
“殿君不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吗?”
采采一身大红色,也跟着挪进了政殿。芣苢抬眼看着采采,直觉得那大红色有些碍眼,语气并没有多少起伏:
“左护法认为本君该说什么?”
芣苢拿起石案上的《六界志》,坐在石座上,左手手肘支撑在桌面上,侧着身子,右手拈着那本《六界志》看着,
“本君该说的,早已经说完。”
采采觉得奇怪,自己听完芣苢的话,心里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她只是回之淡淡一笑,恭恭敬敬地退到下方:
“殿君若无他事,属下先行告退。”
而后采采便毫无眷恋地转身,大步迈出政殿,径直沿着记忆回了缥缈殿。
缥缈殿内。
“姑姑,你怎么又回来了?”
采采离开那日,南梦见只有芣苢一人回来,有些担心芣苢对采采动手,便寻着采采的气息找到了护城河边,抓住了那只拉采采脚的水鬼,逼问下才得知采采无恙,已经离开。
采采落水以后气息就骤然减淡,追踪术已经无法追踪到她了,当下南梦便几乎寻遍了整个临安城,待他寻到采采的时候便见到的是刘刈楚在云水阁求亲的一幕。他化身成为一只普通的麻雀,一直立在采采躺过的地方的那个杨树上,直到那场大雨下了也没有离开,任雨水把自己身上浇了个透。看着采采答应了刘刈楚以后,他才展翅离开,南梦用神识去探刘刈楚的内心,发觉刘刈楚确实是真心想要照顾采采,他才放了心离开。
回到魔界后,南梦还未进缥缈殿便从旁侧打来一团张扬霸道的魔气,南梦连忙捻诀闪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你也是时候变回来了。”
采采刚进到缥缈殿便闻得一个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盘腿坐在一张榻上,一脸诧异地看着采采。
少年蓝发蓝眼,殷红的唇,白皙的皮肤,一身洁白的衣裳撒落在侧,周身气质大抵那些九重天上的后神也无法比拟的。
“你是谁?”采采尴尬,怕是自己不留神走错了宫殿,只得出声掩饰。
闻言,那少年走下来,拉起采采大红色的衣袖,顺势靠在采采肩头。此时的南梦比采采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
“姑姑,我是南南啊,姑姑怎么又不认识了。”
南梦爬上来的一瞬间,采采本能是排斥的,但在听到南梦的话之后才恍然明白眼前伏在自己肩头的这个少年就是长大后的南梦。
“那你……”
南梦放开采采的衣袖,周身冰蓝色光芒泛起,那高大的身子便不断地缩小,直到又缩成之前的小孩模样。南梦扑上来一把抱住采采的腿,就连声音也变成之前的那般奶声奶气,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姑姑。”
采采看着眼前这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孩”,顿时面色一黑,她并不能接收刚才明明是十七八岁少年变成五六岁小孩模样对着自己撒娇的事实。
“南梦,你还是变回来吧,”说罢,又怕南梦多想,又添了一句,“那样挺好的。”
南梦只得松开手,蓝光乍现,少年的形象又回来了。
“姑姑不是……”
采采打断南梦的话,
“回来不好吗?姑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南梦看了采采一眼,心底叹了口气,面容还是做出一副非常开心的表情。
“姑姑的小厨房还在吧?”
采采岔开话题,其实她也是饿了,与刘刈楚大婚当日按理新娘是不能用膳的,中途采采又被芣苢带回,此时早已饿得天昏地暗了。
南梦冰蓝色的眸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不易察觉:
“一直都在呢,姑姑的东西,我一直都给留着的。”
采采看着南梦,心里一暖,脸上浮现出真心的笑,
“那就麻烦我家南梦帮姑姑找一些东西了。”
采采进到自己的小厨房,刚推开门,本以为久未使用,四处会落灰,但令她惊讶的是,不仅没有落灰,到处的锅碗瓢盆都还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似乎就在等着采采来使用。
那一旁用来熬药的药罐都还放在药炉上,热气蒸腾,似乎正在熬着什么东西,采采走了过去,拿起一张平铺整洁的抹布,小心揭开盖子,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正是采采之前熬了不知几多次的药的味道。
“姑姑,我给你找来了你要的东西。”
这时,南梦正好抱着一大堆刚从人界买来的蔬菜肉类进来,采采看去,只觉得抱着那些人间俗物的南梦的那出尘的气质因为这些东西而染上了一丝烟火味,看起来更加得真实。
南梦将怀里那些东西尽数放到石桌上,再轻轻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末了才看向采采。目光在触及到采采手中的盖子时,连忙走上前来,那速度几乎是小跑着的。一把夺过采采手中发烫的盖子扔到一旁,陶盖撞在石壁上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姑,你没事吧?”
南梦紧张道,拉起采采方才拿陶盖的手,仔细地检查着。采采呆滞在原地,变化来得太快,她没法反应过来,直到南梦确认采采没事之后松开她的手后才回魂。
采采朝着南梦微微一笑:
“姑姑当然没事,这不拿着抹布的吗?”
南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采采手里的抹布,方才使自己太过在意了,忽略了这个。
“对了,这是在干嘛?难道是你又受伤了?”
采采不禁紧张到,说着作势便要去检查南梦是否有伤在身,南梦目光忽闪,躲开采采的手:
“一点小伤而已,姑姑放心,已经痊愈了。”
说罢,南梦还在地上蹦跶了几圈,采采这才放下心来。
“那南梦先等一会儿,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南梦又回到大殿,开始打起座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厨房飘来一股异常的味道,那问道十分好闻,南梦下意识地屏息。
“南梦快来,看姑姑给做了什么。”
采采的声音从小厨房内传来,闻言,南梦才恢复鼻息,方才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整理了一下衣服,南梦便优雅地起身,脚步轻快地往小厨房去了。
采采殷红的倩影正在忙碌着。案板上还摆着切得很整齐的冬笋片、胡萝卜丁等食材,一旁还平放着几根长长薄薄的胡萝卜片;锅里正在炒着不知什么东西,伴随着方才南梦闻到的香气发出“滋滋”的声响;旁边的两只炉上也在煨着东西,壶盖被蒸汽不断顶起;采采将宽大的袖口挽起来到手肘处,繁琐曳地的裙摆被系在腰间,还打了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一手拿着铲子翻动着锅里炒的东西,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蒲扇,微微地扇着那两只炉。
“姑姑这是什么?”
南梦揭开一旁的一串小蒸笼,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南梦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放眼看去,却发现了里面仅仅只是一叠冬瓜片——冬瓜摆得像朵盛开的六瓣花,冬瓜下面还垫着几片大白菜梗,便好奇地向采采询问着,采采抬了一下眼皮,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这叫‘叠翡翠’,是一道蒸菜。冬瓜切成片,每片再从中间切开,不断;然后再将两片交叉叠在一起,上面缝隙处夹上鸡肉末、鲑鱼脊背肉肉末、鲜荪末、香菇末、姜末、香葱末等拌好的东西,下面缝隙处夹上蟹肉末;装入盘中时,最下面垫上一片切好的白菜梗,白菜梗略大于冬瓜片的大小,”采采翻了一下锅里的东西,继续说道,
“摆好后再入蒸笼,用熬制好的羊肉汤小火慢蒸;上层鸡肉末、鲑鱼脊背肉肉末、鲜荪末、香菇末等东西的鲜味慢慢渗入上层冬瓜片中,下层的蟹肉末的香味则渗入下层冬瓜片中;蒸出来的多余的水分最后被最下层的白菜梗接住、渗入,最后起锅就可以食用了。”
南梦被惊得目瞪口呆,就这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冬瓜片也能做出如此佳肴,忍不住了想去拈一片尝尝,却被采采打住,采采迅速将锅中翻炒着的菜起锅,眼疾手快地抓住码在一块盘子上的新鲜青竹筷,送到南梦面前:
“用这个,吃起来更加鲜美。”
南梦停住了手,自然而然地结果采采递来的青竹筷,小心夹起一片,咬了一大口细细嚼着。刚入口,那鸡肉、鲑鱼、鲜荪、香菇等东西的鲜味便充斥在整张嘴中。
“冬瓜绵软可口、多汁味鲜,是为冬瓜菜肴中的极品。”
“再尝尝下面的白菜。”
采采满含期待地看着已陶醉的南梦,夺过南梦手中的鲜青竹筷,递上一双颜色有点发黄的竹筷,
“用这个夹。”
南梦诧异地接过,夹起底下的白菜片送入口中,霎时那股浓重的蟹肉独特鲜味伴随着淡淡羊肉汤的味在口中叫嚣,鲜美到了极致。
“你手上的竹筷是我事先用一些羊肉汤熬煮过,羊肉的鲜味就渗进去了。”
南梦此时已经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呆滞地看着采采,缓缓地开口问道自己心中的疑惑:
“姑姑不是出身富贵人家吗,怎么会做这些东西?”
采采却一脸的不以为然,撇撇嘴,道:
“姑姑可不是人界那些规规矩矩的大小姐,只会呆在绣阁绣绣画画,溜到集市那些地方晃晃是家常便饭,这菜的做法就是跟临安城最大的酒楼——‘天下第一楼’学的。”
当下南梦便了然,看着方才才出锅的东西问着:
“那这又是什么?看起来很奇怪。”
采采端起碟子,捧在面前:
“这用来做‘山珍鸡’,由十几种菇类偏炒而成,塞在鸡肚子里;然后将鸡下热油快速滚一圈,鸡皮表面变得金黄微酥;接着将整只鸡装入一只旧陶罐里,倒入鲫鱼熬制的汤至刚好淹没鸡背,再扔几只雪青山产的野蜜枣;最后将陶罐密封,小火慢炖两到三个时辰即可。”
南梦再扫了一眼其他,觉得自己要是一件一件地问完,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这些东西,当下即便有好多问题,也生生憋回心里。
“那姑姑这儿有什么需要南南帮忙的吗?”
采采也不客气,将手中的蒲扇塞到南梦手里:
“你就只需要慢慢煽动着炉火即可。”
二人不知在里面又忙活了多久,所有的菜肴才渐渐成形、完成直至上桌。刚把所有的都端上一张石桌后,门外便飘进来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
“死小孩,你这是在搞什么呢?怎么这么香?比我平时去的望湖楼的菜肴还香上百倍,快给我尝尝!”
紧接着一抹黑色的身影径直飘了进来,在采采二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双青竹筷便迅速夹起一块表面金黄油亮的鸡胸肉,认真咀嚼几下便缓缓咽下,末了还微伸舌头舔了下嘴唇,咂巴几下嘴巴:
“啧啧啧,还真是美味,这……”
清风刚想问这是怎么来的,刚转过身便见到了一脸黑线的二人,采采那大红色的喜服更是格外刺眼,清风顿时收起了脸上轻挑的表情,从袖口处掏出幻化的一只绢折扇,动作行云流水般地摇着,与方才饿死鬼模样全然不同。
“采采妹妹在呢?方才没注意,咳,没注意。”
言罢,清风收起折扇,一脸陶醉地问道:
“这些东西难道是采采妹妹做的?啧啧,采采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话说,这个是什么?竟比望湖楼的还好吃!”
清风见二人皆是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不由得别开,继续道。
“啪”回过神来的南梦直接一竹筷打过去,灌注了少许灵力,速度极快。清风迅速闪到一边,暗暗将魔力灌入扇内,一把打下竹筷,另一只手接过,眼疾手快地从一整块南瓜里夹出一块南瓜丢进嘴里,
“嗯,好吃,没想到你这个死小孩还有这种觉悟。”
“姑姑做了这么久的东西,就都便宜你了!”南梦臭着一张脸,劈手夺过清风手中作势要夹第二块的竹筷。
“那是黄金盅、叠翡翠、宝塔珍珠、白玉糕、凤凰糕、蓝田藕,都是蒸菜;这边的是山珍鸡、富贵鸡、宝塔鸭、翻江鱼、青龙腾,都是炖菜;还有……”
采采一一介绍了摆在桌上的三十余种菜肴,煎、炸、炒、蒸、炖、红烧、油焖俱全,清风越往后越觉得吃惊,几乎每种方式的菜中都有自己未曾见过的,更不用说是尝过了。
介绍完之后,南梦本是想赶清风这个讨厌鬼走的,正欲下逐客令清风便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抢在南梦前开口道:
“采采妹妹一次性做了这么多东西,死小孩还小,吃不了这么多,不如……”
清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采采,意图已十分明显。见状,采采不禁笑道:
“那你便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只是不要嫌弃了这粗茶淡饭。”
说罢,南梦气得想将满口牙齿咬掉,
“姑姑,他……”
“好了,吃饭!”采采将一双青竹筷送到南梦面前,又递上了一双煮过的竹筷以及一双银筷,“凉了就不好吃了,清风,你先坐下吧。”
闻言,清风收起折扇,动作极其优雅地坐下,将折扇放到石桌上,捻起那三双不同的筷子递给采采:
“清风怎么能占用采采妹妹的东西,还是采采妹妹先请,我自会解决。”
言毕,清风便捻诀,变出了一双青竹筷与一双银筷,但那被羊肉汤煮过的竹筷却是没有。
“只怕这次要辜负采采妹妹的心意了。”
采采转过身,将自己的那双送给清风:
“早知道你会来,我多准备了。”
于是抬步走进小厨房,取筷子去了,留下死瞪着的两人。待采采取回竹筷,二人早已经在桌下过了不知多少回合了。采采直觉得有这两人陪伴,日子倒也过得轻松。
三人正欢快地你争我夺地吃着饭,缥缈殿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芣苢进来的一瞬间,缥缈殿气氛便诡异地变得微妙了许多。
“属下参见殿君!”
清风与南梦双双下了石桌,俯身拜见芣苢,芣苢睥睨了二人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采采,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采采慢条斯理地起身,如同南梦与清风一般,向芣苢见礼:
“属下拜见殿君,不知殿君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还望殿君恕罪。”
语气平平淡淡,似乎自己本来就是芣苢的下属。清风与南梦双双一惊,想不到采采还有这一面,这跟他们所接触到的采采有很大的出入。但也许这样才更加真实,有欢颜,有冷淡,或许还有悲伤,有爱,有恨。
“殿君若是不弃,属下敢请殿君一同用膳。”
闻言,另外两人又是一惊,谁敢跟殿君平起平坐!百万年来从未有过。
芣苢扫了南梦与清风,二人低了低头,齐齐说道:
“属下先行告退。”
末了,清风还向采采还一礼:
“多谢采采妹妹的盛情款待,清风改日再备上厚礼道谢。”
二人便齐齐向缥缈殿外走去,见状,采采亦向芣苢行了一礼:
“殿君请慢用,属下先行退下,殿君有事请吩咐。”
说罢便作势要走,周围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就连正离开的南梦与清风都生生止住了脚步,不由得警戒起来,就怕芣苢对采采不利。
采采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置之不理,行完礼便转身追寻着南梦与清风的脚步,向殿外走去,这一行为着实让停下来的二人捏了一把冷汗,待到采采擦过他们身边,安然无恙地跨出了缥缈殿的大门以后,才放下心来,二人见芣苢未有任何言语,当下便继续跟了出来。
“采采妹妹(姑姑),你……”
“我没事,倒是你们,我下次再做给你们好了,下次可一定要好好尝尝了。”
清风与南梦看了看采采,再相互看了一眼,接着是万年未曾出现的兄友弟恭的场面——二人亲昵相携,笑容满面,即使心中仍旧是互相嫌弃,但最后还是异口同声地说到:
“采采妹妹(姑姑)说的是,我们下次一定会好好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