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时子难道不知道我是留不住的吗?如果我想发财的话,辞掉十万钟的客卿地位,接受一万钟的教书束修,这算是发财吗?从前鲁国大夫季孙氏曾说过:‘子叔疑这个人很奇怪,自己想做官,国君不愿用他,那就罢了,结果他还四处想办法,想让子弟们去做官。谁不想富贵?子叔疑这个人偏偏要存心垄断富贵场的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古时候在市场上作交易的人,都是拿自己有的换自己没有的。而负责市场的官吏,责任就是处理一些民间争执。偏偏有一种卑贱的人一定要找一处独立的高地,站在上面左瞧瞧右望望,恨不得把买卖的好处由他一网打尽。人人都把这种专利勾当视为卑贱行为,所以就向他征税。现在征收商人的税,就是从这个男人开始的。我绝不会学这种卑贱小人,以免受万世人的唾骂。”
去宋国推行仁政
本打算回乡的孟子听说宋王偃有心实行仁政,孟子便想趁此机会去看看。于是,他带领弟子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宋国。孟子的到来让宋国君臣及全体人民都很高兴,列国间也都知道宋国将实施仁政了。
孟子的弟子万章曾忧心忡忡地问孟子说:“宋是个小国家,如果实行仁政,一定会遭受齐、楚等大国的嫉妒。如果他们出兵征伐,将如何应付?”
孟子说:“从前商汤在亳邑,邻国是葛国,葛伯行为放纵,不讲道德,不祭祀祖先,汤就派人去问他。葛伯说没有牲畜供祭祀。汤就派人给他送去了牛羊,葛伯把牛羊宰杀吃掉,仍没举行祭祀。汤又派人问他,葛伯说因没米谷供祭祀。汤便让亳邑的壮年人替他们耕种,老弱的送饭菜给耕种的人吃。葛伯却领着自己的人民,在路上抢劫了酒和饭菜。有个小孩本是拿饭和肉要送给田里耕种的人的,葛伯竟杀死孩子,抢走了他的饭和肉。《书经》上记载‘葛伯把送饭人当成了仇敌’讲的就是这回事。汤因葛伯杀死了送饭的孩子,便起兵讨伐。普天下的人都说,汤这次攻伐不是想占有天下的财富,而是为天下平民报仇。商汤第一次的征伐就是从葛国开始的。他一共征伐了11次,天下没有人能抵敌。因为他向东征伐,西边的人就抱怨;向南征伐,北边的人也埋怨,他们都抱怨为什么不先征伐他们。人民仰望他,就像旱田盼雨水一样。而商汤军队所到之处,商贾没有停止交易,田里的人照样耕种。商汤征伐一个国家,都是杀了有罪的国君,慰问受苦的百姓,对百姓们如同降落的及时雨,他们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书经》记载:‘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一来,我们就不会再受暴君的刑罚痛苦了。’又说:‘有些诸侯帮助商纣,不肯做周朝的臣子,武王就起兵向东征伐,安抚那些受苦的人民,人民用竹篮装了币帛来迎接,并且说,他们受纣王的虐政已经太久了,现在能够侍奉顺天休命的周王,受他庇荫,大家都愿意归服于周朝。’”
“当时,商朝的官吏把钱和丝帛装在竹篮里迎接武王的官吏;老百姓则用竹筐盛满饭菜,拿着酒来迎接武王的军队,这都是因为武王能把他们从水深火热的暴政中拯救出来,把残害人民的暴君除掉的缘故啊。这么说来,宋国不施行仁政便罢,如果真的能施行仁政,那四海之内的人民,都会抬头仰望他,奉他为君王。齐、楚两国虽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
这就是孟子“仁者无敌”的政治理想。
戴不胜是宋国的一位大夫。孟子对他说:“你想让你们的国王成为一位贤君吗?那我告诉你,打个比方,如果一位楚国的大夫,想让他的儿子学说齐国话,那他会请齐国人来教,还是请楚国人来教呢?”
孟子微笑着说:“如果一个齐国人教他说齐国话,但是周边有很多的楚国人却用楚国话喧扰他,那即便老师天天鞭打他,让他把齐国话学得很好,也是不可能的。如果把他放在齐国首都最繁荣的地方住上几年,即使天天鞭打他,让他仍说楚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
“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便举荐他随侍在宋王左右,以便能时时劝谏宋王施行善政。试想,如果宋王左右,无论年纪大小、官位高低,都能像薛居州一样心善、有才干,那谁会和君王做坏事呢?反过来,如果宋王左右,无论年纪大小、官位高低,都不像薛居州那样心善、有才干,没人与君王做善事,就单靠一个薛居州也是无济于事的。”
事实确实如此,如果环绕在君王左右的都是一些谄佞之辈,即使有一两位贤臣,也很难让君王变好。而且忠良的贤能之士一定会遭受妒忌,不但站不稳脚,弄不好还会被奸人谗害,丢了性命,这种例子,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孟子来到宋国,也很想一尽心意,期望协助宋君实行王道政治。有一次,他和宋国的大臣们谈论到税收问题。孟子的意思是应该减税,田赋减少,关卡和商品税捐要免除,这样,天下的商家才会闻风而来,不用多久,宋国就能富强。
宋国大夫戴盈之对孟子的提法没有当面反对,但认为难以实行,他推托道:“老师建议我们征收田赋时,采取古代井田制度,免除关卡及商品的税捐,现在可能还做不到。只好请宋王把旧税减轻一些,等明年才能完全废止,不知道老师意下如何?”
孟子说:“比如现在有个人,每天偷邻居家的鸡,有人对他说,这不是君子的做法。偷鸡的人说,那我就每月偷一只,等明年再完全歇手。想想这话能不能说通?如果知道一件事不合理,就应赶快罢手,何必非要等到明年呢?”
孟子又进一步说:“古时候的征赋,有春天征收的帛布税、秋季征收的米谷税,以及冬季征用的劳役。有道的国君,每季只征一种,其他两种可得到宽缓。如果一季征两种,人民会饿死;征三种,人民就要妻离子散了。”
在宋国这段时间,孟子曾见过滕文公。当时滕文公还是太子身份,一次要去楚国,听说孟子在宋国,特地经过去见了孟子。
孟子见他虚心请教,便诚恳地把人性本善的道理向他详尽解说,并列举出尧、舜的言行来说明。几天后,太子从楚国回来,又到宋国看了孟子。
孟子说:“太子怀疑我的话吗?凡是做人的道理,只是一个性善就是了。从前齐国的勇士向齐景公说:‘他是个男子汉,我也是个男子汉,我为什么要怕他?’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有志做,一定可以像他一样。’鲁国的贤人公明仪也曾说过:‘文王是我的导师,周公难道会欺骗我吗?’”
“滕国现在虽小,但善于取长补短,方圆只有五十里的土地,一样能够成为完善的国家。《书经》上说:‘假如一个人服药后,不觉晕眩,这表示药力不足,那病是看不好的。’希望太子了解人性本善,也一定可以做出像尧、舜一样的事迹,不要自暴自弃,自认尧、舜的道理高远难行,便不用它来振兴滕国。”
孟子强调人性本善,尧、舜同样是人,就人的本性而言,尧、舜并不比别人多出什么,只要肯努力向善,人人都能成为尧、舜。孟子语重心长地勉励滕国太子,希望他不要因自己的国土太小,认为无所作为而自暴自弃,要振作起来才是。
孟子发现宋国的权臣们都缺乏为政者的改革热忱,凡事都因循敷衍、优柔寡断,抱着得过且过的消极态度,即使宋王有心实行仁政、力图振作,没有得力助手,也不会有所作为的。
痛斥喜战分子
宋国不能推行仁政,孟子的下一个目标是梁。惠王当时正在厚礼招贤,孟子欣然欲往。当时的孟子已经52岁,宋王听说他即将远行,特地派人送了黄金700两,孟子欣然接受。当时,因听说有人欲加害孟子,孟子起了戒心,便取道薛。薛君派人送来了黄金500两,孟子也接受了。
陈臻感到不解,问孟子:“从前老师离开齐国时,齐王送黄金1000两,老师没有接受。宋君送来700两,却收下了;薛君送来500两也收下了。如果从前不肯接受合理的话,那现在接受便不合理了;反过来,如果现在接受合理的话,那以前不接受,便不合理了。老师的做法,必然有一件是不合理吧?”
孟子对他说:“都合理。我在宋国的时候,宋王知道我要远行,对远行的人一定会赠送路费,这是礼节。”而宋王的措辞是“送行”,我为什么不接受?到薛国时,薛君听说有恶人要加害于我,让我有戒心,便派人送来金子,做防卫的必备之用,我为什么不能接受?
“而在齐国时,安居无事,如果接受赠金,从道理上是说不过去。无缘无故就接受馈赠,那是用财货来收买我,君子怎么可以被财货收买呢?”
孟子一行人快到鲁国边境时,听说鲁景公让乐正子主政。听到这个喜讯,孟子兴奋得睡不着觉,他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能通过自己的弟子得以实现而高兴。
关于乐正子,孟子对他的评价是,他是一个善良、诚信的人。而孟子对善和信的解释是:“人人对他的行为都有好感,不认为他可恶,这就是善;良善的行为完全发自于内心,不是虚伪欺骗,这就是信。充实善行而至于完满,这就是美;既充实完满又能发扬光大,这就是大;既能扩大又能演化无穷,这就是圣。达到了圣的地步,那他的作为就如同天地自然的变化,别人无法预测,也就达到了神妙不可测的地步。乐正子的品格,在善、信之间,在美、大、圣、神四等之下。”
公孙丑为这件事问孟子:“是不是因为乐正子办事能力强,具有决断大事的智谋思虑,见闻阅历丰富?”
孟子说:“统统不是。”
“那老师为什么还高兴得睡不着觉呢?”
孟子说:“他的为人好,喜欢做善事。”
“喜欢做善事就够了吗?”
孟子说:“爱做善事的人,即便治理天下也绰绰有余,更何况治理一个小小的鲁国?一个人如果喜爱美善,四海之内的人都会不远千里而来,把善事告诉他。反过来,如果一个人不喜欢美善,别人会说他是自作聪朋,不愿听取好言好语。即使告诉他,他也会以自作聪明的态度和口吻说‘我早就知道了’,这样就会把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好人被拒绝了,那说长道短、搬弄是非、谄媚阿谀的小人就都来了,跟这些小人在一起,怎么能把国家治理好呢?”
30年前,孟子游学时的鲁国,文风很盛,笙歌不断,还是一个礼仪之邦。现在再次来到故地,孟子是既兴奋又感慨。鲁国的学者和那些年轻的士子纷纷前来请教他,对他表示欢迎。在当时的文化学术界竟激起了一阵涟漪,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遭人暗中嫉妒。
一天,鲁平公正准备外出,他身旁的得宠小臣臧仓说:“君上以往出宫前,会先吩咐执事的臣子,告诉他去什么地方。今天车子都已备好,执事臣子却还不知道君上要去哪里,所以特来请示。”
平公说:“想去看孟子。”
臧仓趁机进谗,说:“君上怎么会自降身份去拜访一个平常百姓,莫非他是个贤人?礼义是应该由贤人先做出榜样,别人再去学习的。可孟子在办理母亲的丧事时,隆重的情况远超过从前办理父亲丧礼。这样的人,君上没必要去看他。”
就因小人的一句话,平公便打消了此意。
乐正子进宫谒见平公,问为什么不去见孟子。平公便把把听来的话告诉了乐正子,认为孟轲是不懂礼义的人。
乐正子说:“君上所说的丧礼上逾越的部分指的是什么?是指以前用士礼,后来用大夫礼;以前用三鼎,后来用五鼎吗?那是因为孟子后来有了官职,礼数上不一样了。”
平公说:“不是说这个,是说后来的棺椁衣表都比以前的华美。”
乐正子说:“这也不能算逾越,因为贫富情况不同啊。”
乐正子辞走后,又去见了孟子,说:“我曾把老师的道德学问告诉过鲁君,鲁君本想亲自前来拜望老师的,却被宠臣臧仓阻挡,所以没有来看老师。”
孟子说:“大道能行,或许是有力量在暗中推动;如果大道不能行,也许有力量在暗中阻止,随他去吧。我不能和鲁侯见面,岂是臧仓这个人的能力所操纵的?”
鲁国和齐国是世仇,素有积怨。鲁国想任命慎子做将军,统兵攻伐齐国。孟子不以为然,他说:“不先用礼仪教导人民却叫他们去打仗,这是祸害人民。在尧、舜时代,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即使该战击败了齐国,取得了南阳地方,道理上也是讲不过去的。”
慎子听了该话,脸色骤变,他很不高兴,说:“我真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子说:“我来告诉你,周朝初期规定,天子的地方是方圆一千里,如果不够的话,就不能接待诸侯的朝觐。诸侯的土地方圆一百里,如果不够的话,就不能保守宗庙祭秘的典制册籍。当初周公封在鲁国,方圆一百多里,不是因为周朝的土地少才给他这么多;姜太公封在齐国,也是方圆一百多里,也不是因为周朝的土地不够。
“现在鲁国的土地面积有一千多里,你认为如果出现圣王,鲁国的土地会减少还是会增加?如果不以战争的方式把南阳地方从齐国取过来给鲁国,有仁心的人尚且不愿意这么做,何况是用战争杀人的方式去取得呢?君子侍奉国君,一定要引导他做合理的事,让他的心志往仁道的方向发展才对啊。”
孟子责备慎子不引导国君仁政爱民,反而引发战争,伤害人民。这几句话,义正词严,说得慎子无言回答。孟子继续开导他说:“现在一般侍奉国君的人,动不动就自夸:‘我能够替君上开拓国土、充实府库。’这所谓的良臣其实就是古时候所说的民贼。国君心不向正道,志不在仁政,还帮着他搜刮民财,这简直就是助纣为虐啊!
“还有人说,他能替君王结约盟国,作战一定能够胜利。照着这个做法,不改变现在的人心风气,即便把天下都送给他,也不会安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