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异端邪说,孟子有无限的感慨。他说:“发现墨子兼爱学说不对的就会归服到杨朱的道理上去,觉悟到杨朱学说的不对,就会归服到儒家的道理上来。来归服,就收留他们。现在那些与杨朱、墨翟争论曲直的人,就像是追逐一只逃出猪圈的猪,已经把它追了回来还要把它关进猪圈,并把它的脚捆缚起来。”
孟子的意思是,即使是对待异端邪说的人,也要讲求恕道。
他还说:“杨朱抱着‘为我自己’主义,即使拔一根毛而对天下有利的事,他也不干。墨子主张‘兼爱他人’,即使秃了头顶,掉光了胫毛,只要对天下有利的事,他一定会做。子莫(鲁国的贤人)却执守杨、墨两家中间的道理,看来,折中好像是正道。但是,如果不权衡情势就折中,也与坚守一边的偏见相同了。
“……周室东迁后,世运衰微,失去正道的照耀,邪僻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再度兴起。有臣子杀国君的,也有儿子杀父亲的。孔子深感忧惧,便写了一部《春秋》。现在没有圣王,诸侯任性胡为,群起称王。士人们都出来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邪说充斥天下。天下人的言论,不归附杨派,就归于墨派。杨派提倡尊重自己,目无君长;墨派主张不分亲疏,泛爱世人,心目中没有父母。心中没有父母、君长,简直与禽兽一样了,不灭杨朱、墨翟的邪说,孔子的正道就得不到彰显。”
曾有个信仰墨子学说的人,名叫夷之,他请孟子的学生徐辟介绍,想求见孟子。
孟子说:“我本来愿意见他,不过今天我身体不舒服,等我病好了,我自去相见,请他不要来了。”
过了几天,夷之又托徐辟转达,要求见孟子。
孟子说:“今天可以见他了,如果不纠正他的错误思想,儒道就不能昌明,那就让我纠正纠正他。我听说夷之是信仰墨翟学说的人,墨子办丧事时,以菲薄节俭为原则。夷之想用这个原则转移天下的风俗,难道认为不薄葬就不高贵吗?但是夷之在葬他父母的时候,却很凿厚,不就是以他轻视的方式去侍奉自己的父母吗?”
徐辟把这番话转告夷之。夷之听后诡辩说:“按照儒家的说法,古代圣王爱护人民,就如同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所以《书经》上有像‘保护婴儿’的话。这话怎么讲?我认为,这就是说爱护别人没有等级差别,但是实行起来,就要先从自己的父母开始了。”
徐辟又把这话告诉了孟子,孟子说:“夷之当真以为一个人会像爱他哥哥的孩子那样爱邻居的孩子吗?他可曾知道,《书经》上的这句话,是别有用意的。一个婴儿在地上爬行,快要跌落井里去了,但那不是婴孩的过失,因为婴孩没有知识,需要父母保护。还有一些无知愚民,他们快要落入法网的情形不正也是这个道理吗?我们怎么能不预先像保护婴儿一样地扶持他们、教导他们呢?并且上天化生万物,自然把它们归根到一个本原上,父母就是人的唯一本原。但夷之却认为爱护世人,没有等级差别,把陌路人看做自己的父母,那他的心中是无父无母,于是有了两个本原,这就是他的错误。
“现在来说说丧葬起源的意义。在上古时代,有个人,他的父母死后,他把父母的遗体抬到山涧里一扔了事。过了几天,他经过山涧时,看到有些野狐聚集在那里啃噬尸体,而苍蝇、蚂蚁等爬满尸体,都在争食尸体上的血肉。作为儿子,他看到这种情形后,头冒冷汗,不敢去看,他赶快跑回家去,拿了锄头、畚箕把尸身掩埋起来了。
“他头冒冷汗是因为看到那个景象心生悔意啊!如果承认掩埋举动是应该的,那后世的孝子、仁人厚葬他们的父母,也是有道理的。”
徐辟又把这番话告诉给夷之,夷之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孟子已经明白地指点我了。”
驳许行
战国时期,各国都竞相笼络军事人才,一来可以自保,二来能够吞并他国。所以所谓的“兵法家”变成了时代宠儿。
孟子曾责备惠王,说他为争夺土地,不惜牺牲民命,强迫他们去打仗,并形容战争的惨况:“……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但是那些所谓的“兵家”,是非不明、善恶不分,只是一味地帮助他好战的君王去征讨。他们只懂作战,想法取胜,从不想为何而战。孟子对这些人深恶痛绝,说他们是罪该万死的民贼。
“法家”则提倡重视法制,商鞅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发古。”他提倡以法制民,依法治国。韩非子集法家之大成,他说:“百人事智,一人事力。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老寡,则国贫……”法的运用,则分为三派:商鞅的重法、申不害的重术、慎到的重势。
韩非子师承荀子,他认为势、术、法都是帝王的工具,不能偏也不能废止,他集三派之大成而自成为一家。
孟子时代,韩非之道还不是很盛行,但是商鞅之法已大行天下。商鞅在秦国实行了他的理想,使秦国日益坐大,最终吞并了六国。但是秦国当时的法令听来让人汗颜,例如“弃灰于道者被刑”、“斩一首级爵一级,欲为官者五十石之官,斩二首级……”。
孟子对繁杂、严苛的法令深表不满,他力主“省刑罚”。孔子就曾主张“居敬行简,以临其民”。《吕氏春秋》中就有记述: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这是“重农、织社会”的由来。
“农家”的政治理念是希望在上位者也与民并耕而食。政府设立的官职形态不便,但人人都需自食其力,谁都不能坐享其成。这种全民劳动提倡全国人民都没有特权阶级,人人都丰衣足食,个个明礼义、知廉耻,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斗、诈伪等。这个理想是好的,但是实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下面就引述一段孟子与陈相的对话来了解一下孟子对此主张的看法:
许行是楚国人,研究农家学说。他听说滕国要行仁政,便率领了一批徒弟来到滕国,请求滕文公允许他住在滕国做滕国的百姓,他们都穿着粗布衣服,靠编麻鞋织草席过日子。
另外有个叫陈相的楚国人,他是儒者陈良的学生,与自己的弟弟陈辛背着耕田的犁锄从宋国来到滕国。他向滕文公表示,听说滕文公将行仁政,那就是圣人了,他们愿意住在滕国做圣人的百姓。一次,陈相遇见许行,很顺服许行的理念,便抛弃了过去所学,跟着许行研究神农学说。
孟子当时也在滕国,陈相去见孟子,转述了许行的话:“滕文公能施行仁政,算得上是个贤德的国君。既然如此,却还没有听过圣人的大道理呢!真正的贤君,就是要与人民一起耕种生活,早晚要烧饭,也要治理国政。如今,滕国的仓廪里存满了米谷,府库里积满了财货,滕君却不亲自耕种,这简直是专供自己,残害人民,这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贤明吗?”
孟子反问:“许行是不是也自己种了地才吃饭的?”
陈相说:“是的。”
孟子又问道:“许行是不是自己织了布才穿衣服呢?”
陈相说:“不,许先生只穿最粗劣的毛布衣服。”
孟子说:“许行戴帽子吗?”
陈相说:“戴的。”
孟子说:“他戴什么帽子?”
陈相说:“白色生丝织成的帽子。”
孟子说:“是他自己织的吗?”
陈相说:“不是,用谷子换的。”
孟子说:“他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陈相说:“因为没时间,怕影响耕作。”
孟子又问:“许行是不是用锅煮饭、用铁器耕田?”
陈相说:“是的。”
孟子说:“都是自己做的吗?”
陈相说:“不是,用谷子换的。”
这时,孟子反驳道:“既然农夫可以用自己种的谷子去换取日常的器皿、用具,算不上是残害烧窖和打铁的人,那烧窖、打铁的人拿他们制作的工具去换谷物,就是残害农夫吗?再说了,许先生干吗不自己烧窖打铁去呢?所有的东西都自己生产,从自己家里取来用,不是更好,干吗要和那么多人去交换?许先生不嫌麻烦吗?”
陈相为他辩解:“那么多种类的工作,是不能一面耕田一面兼做的啊。”
孟子驳斥他说:“照这么说,唯独治理天下的大事,可以一面耕田一面兼做了吗?天下事,原本就是有区别的,有处理政务等在上的事,也有耕田制器等在下的事。另外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必须要有各种人制作的物品才能备齐,如果非要自己做的才能使用,那天下人就得一刻不停地在路上奔跑了。所以,古人说,有人劳心,有人劳力。劳心者管理别人,劳力者受人管理。受人管理者供养别人,管理者被人供养,这本是天下通行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