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人说赵长安是天下第一的画匠。将画作嵌入人体的肌肤的幻术,即使痛苦血腥,我却仍然痴迷。忘记了何年何月遇见的他,我只求他教我那样本事,月色下他眉目间有了迷幻的笑,似阴转晴。
我教你纹绘,作为回报,你要给我天底下最好的绘作。他说。
我疑惑望他,无法言语。
只有天下第一的画匠才能做出天下第一的纹绘,只有赵长安才是天下第一的画匠。我心念,却不愿把这没骨气的想法传达给他。
第二年,赵长安收了我做入室弟子。
第三年,赵长安潜心授教,少有新作。
第五年,绘刀不慎刺入他的胸腔,毙命,享年三十六。
那是一个春分,洛阳城里为此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一入夏,雨意又肆虐起来。
今日起,我继承了赵长安的衣钵,便也要承担他的工作。我在这场雨中等待,等待一位少有的贵宾。成家的财富地位足以让任何人迎在雨中。我已经忘了等了多久,直到沉重的车马声响几乎响彻整个洛阳,那人下了车马,浅笑着。
我依稀记得当时他的手上握着鲜红如血的栀子花。
我说赵长安已经死了。
他的瞳孔忽然一收,打量我。我抬头望他,他则立即回避了我的目光,除了那一身绫罗绸缎,除了那一片奇珍异宝,除了那一瓣诡艳鲜红,蕴着媚色的眸子中的空洞透示着他的一无所有。
你是如今天下第一的画匠吗?他问我。
我摇头。
成玉不满我的回答挥袖而去。
第二天清晨时刻,柴门间有了些响声,是成玉独自来到我的偏厅。他身披朝露,从袖口里抽出一副图交给我,图里是一株极其艳丽的栀子花,就如同他手上的那一朵一样。他要我把花朵纹在他左肩,我没有与他多讲,淡淡取出了绘具。
栀子花惨厉地绽开着,凄凉地吸取他背上微弱的起伏。他的嘴角没有丝毫弧度,但他的眼神却是在微笑,精美到极限的微笑。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吴楚楚。
你是女孩子?!成玉公子不置信的表情回映在我瞳中。他不顾疼痛迅速起身,望我许久,终于又露出初到此处的浅笑。我穿着粗布衣物,头发梳成男孩模样,人生头一次觉得羞涩,当时我只觉得那笑容好看,接下来的几日,成玉见我就笑,他说我一个人在这里一定会寂寞,不如和他一起回成府。
我知道那都是他的轻薄戏弄之词,可每次我的脸都变得滚烫。
完成纹绘的那一天,车马又像当初一样沉重地回响整个洛阳。我没有不舍,就同成玉一样。他依旧绝代风华,离去的时候所有邻家女子都争相出来见他,成玉不留眷恋地上车,没再提起过一起回成府的事。
我准备目送他去的那一刻,看到他伸出的手,忽而一朵鲜红落到我头上。是他时刻拿在手中的栀子花。
成玉把花留了下来,而他带走的那幅花绘是我做过最美的作品,和他的身体相得益彰。
一直到又一年的夏季,蔓延着潮湿而炎热的空气的夏季,远处传来成三公子暴毙的消息,我忽然觉得头重脚轻。
那天起,我再也画不出像样的东西,荒废了赵长安教授我的技艺,只是重复地制作颜料。很快我的院子就空旷起来,无比悲哀。
人们都说天下第一的画匠走了,如今再也没有天下第一。
正是那段日子里,我闲闷地在街上游晃,目睹一个老人被一群少年欺侮,我看见被我救的老人左肩上模糊映出奇异的花纹,虽然已经磨乱,他的皮肤也褶皱难看,但那艳得蛊惑人心的颜彩同经脉不允许我怀疑。
成玉?
我的声音几乎颤抖,他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我,我努力地回想我记忆里他年轻的模样,与他如今的落魄重合,他不理会我的叫喊,拔腿就跑,可他的身子却着实像老了三十年一般,无法灵敏,我轻易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是由身子一天比一天更加衰老。我见他的模样只觉得伤心,全洛阳最好的大夫也无能为力,按他的话说,天下百病都是有所治的,唯独苍老无药可医。
可他今年才十八,应该是骄阳韶光。
那些日子,成玉总是独自看花,我不愿打扰他便独自到郊外采集花朵制作颜料。沿途街市里吵吵闹闹,原来是妇人们正围着皇榜议论纷纷,有个少年心狠手辣,杀了第一夫人不说更是扒了她的皮。
我顿觉悚然。
冬至,洛阳下了一场暴雪,他的皮肤忽然变得黄脆,四肢也扭曲了起来。他的手在我手心化作光斑,潋滟如初,他浑身散发微弱的光芒直到死前一刻,苍老的身子忽然又饱和起来,变成了十八岁公子的模样。
我抚摸着他的脸庞,却再也听不见他的戏谑。
楚楚,不要哭,如有来世我一定对你好。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对我不够好。
成玉的尸骨未寒,偏厅里忽然有了动静。刚跨进厅堂,一个浑身沾血的少年卧在地上,我定睛一看,不禁倒退了几步,他就是被重金通缉的少年。与画像上不同,他浑身泥泞,手臂上开了一道道巨大的口子。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
吴鹭见到我便哭起来,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幕,便为他清洗了手脚,包扎伤口,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银两,让他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吴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不肯放弃,膝盖的伤口血流不止,我赶紧扶他起身。
“我没有别的亲人,自小被第一夫人收养。那日夫人本该在梳妆,却久久不见人影,我也太唐突,冲进门,夫人浑身是血地趟在地上,她手里拿着一把尖刀一张皮,看清了些,居然是一张人皮!我吓得浑身发软。”
夫人竟是自己将皮割了下来,最后疼痛致死。
说到这里,吴鹭咽了咽,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
“姐姐,我已经无处可去,你收留我吧?”
他的话我全都信了,成玉一走我的心也随之空了一半,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头。这让吴鹭喜出望外,奔奔跳跳地进在屋子里打转。
“我从小就想要一个姐姐,楚楚姑娘我对你一见如故,从今以后你做是我的姐姐可好……”
我没答他,他便自己叫起姐姐来,兴致高昂。可那兴致在进了内屋的时候戛然而止。我险些忘了,成玉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吴鹭的脸上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又惊恐又意外。
“你怕吗?”我问他。可爱小的脑袋剧烈地摇动起来。
第二日,他帮我将成玉的遗体入土,我告诉他今时不同往日,我再能绘图,独自生活都相当窘迫。如果哪****没能力养他了,他还是要另觅生路。
吴鹭努力点头,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不肯放。
我想这世间的事情总是难测,命里有时终须有。
吴鹭来的第二月,有个叫西辰的青楼女子来找我,那女子美艳动人,前一年艳满洛阳,只可惜这世道花无百日红,三个月前被人摘了牌子,如今花容虽在艳色全无。她求我为她绘一只孔雀在她腿上。我无能为力,推辞说颜料用尽了,她面露绝望。
这时候吴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锦盒,我不喜欢他这样古灵精怪的样子,却也无力再做推托。
移开盒子,一股浓香就扑鼻而来。仿佛是逝去的岁月又回到这个屋子,我依稀能见到赵长安宛然模样。
那日,我为西辰姑娘绘了一只孔雀,那只孔雀活灵活现,绝不亚于当年我为成玉绘的花朵。我望着那盒诡异的颜料,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吴鹭,这是哪里弄来的?”
他没回答我,反而是喜悦地拉住我的手。
“姐姐又能画画了!姐姐又能画了!”一遍一遍叫喊着。
“这样一来姐姐就能和吴鹭永远在一起了吧?”他问我。
他说得没错。我的纹绘让西辰重登花魁,她赏了重金给我,从此在青楼间有了起死回生吴楚楚的名号,不光是青楼,各家名流达人也都纷纷上门拜访。一时间,这小院子又恢复了当年赵长安在时候的情景。
锦盒的分量越来越轻,香气逐减,然而过不了多久又会满溢出来。我猜是吴鹭在作祟,就躲在帷幕之后见他偷偷地将颜料加了进去,第二夜他又独自去了郊外。
所谓的郊外,却是成玉的墓地。
吴鹭把成玉的遗骨偷出来,磨碎混在颜料中。他像个鬼魅一般完成那些动作,一边是成玉破碎不堪的遗骨。
我把他拽起来,狠狠摔在石上,争执里我用刀具划伤了他的脸,接下来是长久的宁静,一双明亮的眸子惊慌地望着我。
“我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
“我不是你姐姐,你这个妖孽……”
我心疼地抱着成玉的尸骨,泣不成声:“我是妖孽,那你手中抱着的是什么呢?”
成家本没有三公子,成玉是一株赵长安绘给成夫人背上的栀子花,成夫人喜爱他人形模样便收他做了义子,后来成夫人驾鹤西归,他便迅速苍老,成老爷不愿见到这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就把他逐出家门,对外说是成玉公子暴毙。
他是一朵花,生前怒放,生后寂寞。我在为他纹花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带来的那幅画就是他自己的原型。可那又怎样?我依旧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风流公子。
“我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吴鹭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传说中花妖骨最上层的材料,历经人世沧桑七情六欲的花精死后将其花瓣磨成粉,更能制出绝佳的颜料。吴鹭说,这朵花妖生前动过情,所以才能绘出这么美丽的颜色。
成玉生前不能表达他的欢喜,至少死后还能助你一臂,如今你连他的这番好意都要拒绝吗?
我果然无法拒绝。
一年后,鸿鹄徘徊天际,官府包围了我的院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又一边。他们的出现之后,吴鹭就不见了。
他一走就是十七年,洛阳的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官府的人也对此感到疲惫,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沉重,我独自一人在这屋中守了十七年,不嫁不婚。不愿再见人的我总是披着黑纱为人绘图,没有了吴鹭的生活变得死气沉沉,那盒颜料很快就被我用完,我只好自己亲手取成玉的骨头磨制。
渐渐变得小有名气。
那日,据说有个十恶不赦的人犯在我宅邸出现,官府要保我周全,就派了新上任的督察来亲自查看。我任由他们搜查,目光没有离开带头的督察一刻。
“楚楚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他不好意思地问我,我摇头。
只是一个故人,现在这个故人成了我手中的颜料,我想不到天下会有如此相似的人,我也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平静地面对那张绝色面容。
那天下了雨,我厌恶这场雨的优柔寡断。
他的名字叫江池,才十八岁。
成玉死的那年,也才十八岁。
江池说:“这个大盗不算凶残,那个十七年前的吴鹭才算决绝,虽年少却凶残,在京城取了第一夫人的性命不说,更是将她整个人脱了皮,手段叫人发指。”我怔怔看着他,他又笑着让我不必惊恐,他说他一定能捉拿到吴鹭。而我只想亲手掌他的嘴,不准他口吐狂言。
我回到屋子里,脑子里都是吴鹭的过往,他应该已经长大了,仪表不凡。他留下的只有一个瓶子,瓶子里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我鼓起勇气把瓶子打开,里面掉出一块被浸泡在液体里的纸,却又不像纸张的材料,更像一块皮,那皮上画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极其素雅,是赵长安的手笔。
每次看每次都觉得惊恐,又将它放回瓶子,调整了呼吸,又打开颜料的盒子,里面空空如也。接下来的日子,我决绝任何纹绘,因为成玉也终于被我取竭。
那些日子,江池却来了。他求我重握绘笔,我不理他,他还是来找我。渐渐地我散尽了家财,想要离开洛阳,他居然把他的俸禄都给了我。
“洛阳需要一个画师。你不能走。”江池说,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却有着格外的老成。
江池对吴楚楚的情意洛阳路人皆知,说是忘年之交。我一个三十好几的女子,怎接受得起他这般的抬爱。可偏偏天意弄人,让我遇见了成玉又遇见江池,只叹君生我未生。
一次我和他闲来无事上街遇上了测字先生,先生说:他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来还你。
我稍稍惊讶地朝他一望,眼睛里面又饱含起来。成玉走后的十八年,江池来了,他正正好十八岁。
我挥散了脑中奇异想法,取出许久不动的画笔,在他的手臂上稍稍描绘了片刻,他欣喜若狂像个孩子般天真地期盼着。
楚楚,人生能有你这样的知己,我心满意足。
对,我们是知己。
第二年春,江池晋升要前往京城,临行之前我还是没能画完他手臂上的雏鹰。我觉得惋惜,不知是为那绘图还是他。他走的前一天,整个洛阳忽然沸腾起来,我听说有个通缉十七年的人犯终于被捕获,罪大恶极要处以凌迟之刑。
不顾一切感到刑场的时候,吴鹭正四处寻觅什么,我脸上依旧蒙着纱巾,可他仿佛知道一切,掉下了豆大的泪。他居然和十七年一模一样,丝毫未变,没有成长的痕迹。
吴鹭隔着黑纱依然能认出我来,一直一直流泪直到行刑完毕。我问周遭的人是谁捉住的人犯,他们个个神情自豪。
自然是江督察。江池正是因此得到晋升,前往京城,听说丞相的女儿燕鱼早就心仪江池,正请求赐婚。
多好的前程。我苦笑。
那夜,我潜入乱尸岗,背出了吴鹭残缺的尸体,他的身体他的脸十七年来一直未变,我记起了,第一夫人的皮,它被吴鹭泡在药水里,这样皮肤上面的花就不会随人的死亡而凋谢。
原来,他也只是赵长安笔下的一株花朵罢了。
江池临行来向我告别,我按住他的手,取出怀中的盒子,一打开,里面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是我新得到的颜料,有了它,我的笔和刀都有了力气,我将那只雏鹰完美地呈现在他的皮肤上,江池又惊又喜,赞不绝口。
“你果然是我的知己!”
“你的知己在洛阳,你却还是要走?”
他苦涩地摇头,人总有万般万般的无奈,也有千条万条的路要走。
“你我只是忘年之交,却不能结成夫妇,如果我能早生二十年……”
那又如何?早生二十年,你只是一株残花!我愤怒地掀掉酒桌,他只是微微退身,最后还是离去。
我抚摸着残余的颜料,可惜了他生前是一朵花,只能怒放倾其一生,生后我让他化身为鹰,去啄食你的仇人。我记得那是一只白鹰,有吞食天地的豪气。
江池走后,我又重整旗鼓开始了纹绘。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赵长安是如何绘制出那些妖精的。这也是我与他不同之处,我不会造妖孽,我把精神都放在图的本身。
一年后,我听到了这样的话:吴楚楚是天下第一。
不多时,京城传来了丞相之女燕鱼与江池的婚讯,是一张请柬。我去了,见到燕鱼小姐的第一眼,隔着黑纱我笑了。
她是一朵牡丹。
燕鱼小姐辞世多年,她父亲思念她便用这个法子造了一个假燕鱼,牡丹图案绘在丞相的右胸口,这样一来他的女儿就随他生而生随他死而死了。
多好的父亲。
“我想活,你能帮我吗?”燕鱼的表情不是恳求,更多的是命令。
“你帮我脱离我父,我就把江池还给你。”想必这比帐她是早先就算好了的。吴鹭就是在第一夫人死后还活了十七年的花妖,而我是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人。
她说:“我得重生,你得江池。”
第二日丞相的卧房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又是一个冤魂,我心念。刚要起身却被人阻拦了去处,一队人马毫不客气地押住我,江池悲伤握住奄奄一息的丞相的手,见我被捕,他大步朝我走来,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巴掌。好狠的一记,黑纱掉在地上,我掩藏了十七年的面目暴露于人世。
江池瞪大了眼,喘着粗气,最后愤愤说:“你……你……你这妖人罪该万死!”
他一句话,让我被关进了死牢。我觉得胸腔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正在起伏。
那是恨。女子轻柔踱步走来,跪下来朝我一拜。“我要谢你。”她说。
一谢你引吴鹭出,助我郎建功。
二谢你取牡丹皮,助我得重生。
三谢你从此幻灭,助我得郎心。
即使是花妖,也像人心一般难测。她走后我躺在昏黄的牢笼里等待死期,时而能听到江池在外面喝斥的声音,如今他位高权重却不再看我。只有燕鱼天天都来探望我,说尽了感激之词。
七月初七行刑,前一天燕鱼来看我。我让她走近些,让我看得清楚,她走近时,我燃了一把火将手上的画皮化作灰土,燕鱼还未来得及叫喊,花容尽失,干瘪地倒在地上。
我取了随身的绘具,沾上浅粉色的骨灰,在自己左颊上绘制了一朵栀子花。一边绘,一边香气弥漫开来,十分蛊人。画着画着,还差一笔的时候,我居然昏睡了过去。有个好听的男声在我耳边轻语。
你记得答应我过什么吗?
我教你纹绘,作为回报,你要给我天底下最好的绘作。
只有天下第一的画匠才能做出天下第一的纹绘。
不,只有天下第一的画匠和天下第一的绘料才能做出天下第一的纹绘。
哪里去找天下第一的绘料?
一株花妖经历了爱别离,恨憎会、求不得……你不是天下最好的绘料,还有谁?
赵长安掀起衣袖,手臂上是一朵白色的小小花朵。那是我的原型,十七年来我和吴鹭一样,容颜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你安排了一个成玉又安排了一个吴鹭,最后给我一个燕鱼,你真是用心良苦。”
“他们都是你自己的命,既然做人,就得认命。赵长安从来都只是一个过客。”
他不在尘世之中,跳出五行之外,想生就生,想死就死,自然只是一个过客。千百年前赵长安的名号就已经享誉天下,千百年后人们的记忆里赵长安却始终只有三十六岁,从没有人觉得奇怪。
“楚楚,我的绘料用毕了,可这人间的纷纷扰扰还要继续,只有天下第一的绘料才能绘出天下第一的图,那图的名字就是……人。”
我见他衣衫露出一角皮肤,竟见不到肤色,密密麻麻地刻画着极细小的图案,有花朵,有鸟兽,也有人,都只有毛孔般大小。无论是爱子如命不惜割肤的第一夫人,还是为求一生不惜弑父的燕鱼,都只是他局中的一粒尘埃。
每一千年,绘料都会用尽一次,他便要花个几年时间,培养一株经历爱恨情仇的花妖来供他使用。一千年做一个天下第一,所以你要问他人是什么做的,他便会答你:无非就是那些个七情六欲。
我觉得眼花缭乱,无数光斑将我包围,还差一笔的花朵好像活了一样从我的脸上繁衍出来,赵长安惊异地望着那株花落在地上,生根发芽,开遍了白色的花朵。
“能画出这样花朵的人,你还是头一个。”赵长安说。
那一年,我死了。
几十年后,有个垂暮男子叩门,邻里间传说那是如今掌天下生死大权的江池。他求赵长安绘一株花在他背上,他说自己罪孽深重,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吴楚楚,他愿倾其家产倾其生命。赵长安望了一眼庭中的花树,那花开得旺盛,只是每一朵都少了一个花瓣,头一次说出了“无能为力”四个字。
我不愿做人背上的一朵花妖,我宁可盛开在庭院里,这是我自己绘出的命脉,终有一****要补完前世的一笔逃出他的掌控。可逃出去又怎样?天下都是人,天下都是赵长安,他不掌控你,更有别人会来。
赵长安饮着春茶,看我的挣扎如同看一出好戏。
人世间,任谁都只是过客。太认真,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