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感悟父爱——感天动地的116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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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父亲的新年

每个新年终了时的那种悲怆情调他们却也尝不着,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幸福?而且当他们的父亲过着这样的新年的时候,他还没有做中学生哩。

中学生杂志社邀我谈话的那天晚上,母亲从故乡到上海。女儿娟,儿子浩,都特地向学校请了假,和我一起到车站迎接。

母亲接到了,在别后的琐屑家庭谈话中,提到明年是父亲的七十阴寿。那时我心里正被《中学生》编辑出给我的题目“新年”占据着,乃至提到父亲,这才像通了电似的把新年的观念和父亲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

是的,自从我能记忆的时候起直到我童年的终了,每个新年的回忆里总是父亲的形象居于最前列。一到腊月初头,父亲的面容就变严肃了,账目要清理,年事要备办,一切都要父亲独个承当。有时候,父亲紧皱着眉头,双手互相笼在袖筒里,默不作声地在房里整日地往来踱着,我们都知道他正过着难关,于是新年将到的喜悦就不觉间给父亲的同情所销毁。

但是到了谢年的晚上,年夜饭照例是十大碗,照例一到上灯就开始。那时街上讨债人的行灯还正往来如鲫,我们却已安然团坐吃喝了。为了这,父亲总很郑重地对我们说:“我们能够这样不容易了。”

元旦早起,父亲就穿着廪生的衣冠开始请神供祖。正厅中心的方桌上这时挂上红桌帷,朝南一张椅子上披上红椅罩,上面竖着一个纸神马,桌上供着纸神盒:这就是过新年的主要背景了。在这背景上演着过新年的节目的就只有父亲一人。我们都是看客。我们看过他必恭必敬地拜祖宗,看着他送往迎来地招待贺年客。这些,在我们都是过新年的有趣的节目,在父亲却是严肃的义务。啊,我是直到现在才了解这种义务的意义的。

到了灯节,每夜,父亲总领我们到别处看过一遍,这才回家等着,等到灯行到我家门口,我们全家人就都站在门口看。行列的末节是关圣帝君的香亭,前面有灯伞仪仗,伴有细乐,后面四面尖角旗,一面大帅旗,都挂着灯笼,也有一副锣鼓伴着,总是呼锵地敲的那么单调。我们听见这声音,总感着一种兴会完全的不快,而父亲每夜又必加上一句结束词:“好啦,好啦,明天再看啦!”这使我们愈加觉得难过,最后一夜他只换了一个字,单调却悲怆得多:“好啦,好啦,明年再看啦!”我们听见这话时的感触是难以形容的,但也直到现在,我才十分了解这话的意义。

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七年了,故乡废止行灯也已有了好几年,即使他活到现在,也已不复得“明年再看啦”。

娟和浩都不曾见过祖父,不知祖父怎么个样子。他们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像祖父那样过新年给他们看,这是他们的不幸。但是每个新年终了时的那种悲怆情调他们却也尝不着,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幸福?而且当他们的父亲过着这样的新年的时候,他还没有做中学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