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多次促膝深谈,我才知道原来他一向都很为我骄傲,而我们也不再害怕彼此说“我爱你”。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父亲不易表达感情,他很少喜形于色,至少很少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虽然他已经68岁,而且身高只有1.75左右,但在我这身高1.82、体重120公斤的人眼里,他还是显得巨大无比。在我看来,他好像永远都是个严厉坚决的执法者,很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在我还小时,他从未对我说过他爱我,而我也从未拿这个问题来问他,我以为自己只希望父亲能为我感到骄傲。等到我大一点,我母亲成天老是跟我说“我爱你”、“我爱你”。我从来没想过,父亲怎么从没跟我说过这句话;也许我心底深处其实明白,父亲是爱我的,他只是未曾说出口罢了。而仔细想想,我自己好像也从来没跟他说过我爱他,后来要不是我被迫面对真实的死亡,恐怕我仍然不会认真思考这些问题。
1970年11月9日,我收到通知,说我所在的国家防卫队即将移防,参与名为“沙漠之盾”的军事行动。我们将先前往印第安纳州的班哈瑞森要塞,然后直接朝中东的一个阿拉伯国家进军。收到通知时,我已经在防卫队待了十年,虽然我很清楚,我们受训的目的就是为了参战,但我并没有认真想过,我们会真的被派出去作战。我去看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对我的即将远行有些不安,不过我们俩都没再多说些什么。八天后,我就上路了。
我们家有很多亲戚,都曾经出生入死,为国作战。我父亲和一个叔叔参加过第二二次世界大战,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则曾经远赴越南战场。我想到要离开家人到战场上报效国家,虽然百般不愿,却也明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暗自祈祷,希望父亲能因此为我骄傲。我父亲在“国外战役退伍军人协会”非常活跃,一向鼎力支持培植军事力量。我因为从未真正参战,没有资格参加“国外战役退伍军人协会”,因此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不过我现在终于来到此地,我这个父亲心目中的小儿子,终于奉命被派送到离家九千英里远,来到一个以前几乎从未听过名字的陌生国度,参与一场神圣的战役。
1990年11月17日,我们的部队护卫着军事器材,缓缓离开密西根州格林威尔的乡间。两旁街道上挤满了来送行的家人与亲友。车队接近市镇边缘时,我透过卡车上的窗户,看见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母亲,他们全都一边挥手,一边流泪,只有父亲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几乎像一座雕像。在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显得格外苍老。
感恩节来临时,我仍身处异地,无法和家人共进晚餐。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家总是很热闹,我的两个姐姐、姐夫会带着他们的孩子来,还有我们这一家人,大家聚在一起,共享晚餐。因此,无法回家让我感到很遗憾。感恩节过后几天,我打电话给我太太,她告诉我一件事,让我对父亲的看法从此改变。
我太太很清楚父亲处理感情的保守态度,而她告诉我这件事时,我可以听出她的声音不断颤抖。她告诉我,感恩节那天,父亲一如以往,念诵了他的感恩节祈祷词,不过在后面多加了几句话。随着祈祷词接近尾声,父亲的语调也逐渐哽咽,最后在一滴泪水滑下脸颊的同时,他说:“亲爱的上帝,请以您的双手,看护、引导我的儿子瑞克,在他报效国家、急需帮助时,引领保护他,并带他平安回到我们身边。”话说至此,父亲已泣不成声。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掉泪,此时听说他哭,我也忍不住开始哭泣。妻子在电话那头问我怎么回事,我努力镇定下来,然后说:“我想爸爸是真的爱我。”八个月后,我离开战场,重返家园。我迫不及待奔向自己的妻子儿女,一个个拥抱他们,泪流满面。当我来到父亲身边时,我向他伸开双臂,重重拥抱他。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儿子,我为你骄傲,而且我爱你。”我直视着他的双眼,用双手捧着他的头,“这个男人,我的父亲。”我心想。然后我说:“爸,我也爱你。”我们再度拥抱,两人都潸然泪下。
从那天起,我和父亲的关系彻底改变。我们多次促膝深谈,我才知道原来他一向都很为我骄傲,而我们也不再害怕彼此说“我爱你”。我只是觉得很遗憾,我们要花29年,而且还要经历一场大战,才能培养出这种关系。